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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方升起金色的太阳

  大门敞开着,艾胜利也没下车,直接把嘉陵摩托车“突突”进了院子,到影壁墙前猛地刹住车子,车头抵在影壁墙前面的香椿树上,香椿树抗议似得抖了下下枝干。

  “哎吆!”

  灶台前的宫秀雯吓了一跳,扭过头,见是丈夫回来,脸上惊恐的神色褪了下去,然后笑逐颜开地给艾胜利报喜。

  “老二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到了?”

  艾胜利的脸上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要知道艾胜利在家里从来都是像电影上的老爷一样板着脸摆老爷谱的。更不会像其他的父亲一样和孩子们做骑大马之类的游戏,当然艾括除外。

  艾莲端着一个放着馒头的篦子递给宫秀雯,她讶异地看到爸爸不仅笑了,甚至他的眼睛里都有亮光在闪烁。

  “在单位上他们就说,通知书该到了。”

  艾胜利把防风镜的镜腿儿插在车把上,示意艾莲。

  “把通知书拿过来,给我我看看。”

  艾胜利把通知书拿在手里,正反面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这才递给艾莲。

  “收好!收好!可别弄丢了。”

  艾胜利低着头搓着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

  “嗯嗯,咱家终于有个大学生了,以后可别不这庄稼地了。庄稼地里这活儿不是人干的,太累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宫秀雯,“俺自己这是没办法,”宫秀雯不满地白了艾胜利一眼。

  又转头看着艾莲,眼里流出难得的温情。“不愿意你们以后再受这份罪。”

  艾莲心里对父亲擅自更改报名志愿最后的那一丝怨恨,也在艾胜利极少流露出的温情的眼神里消融了,瞬间就原谅了他。

  宫秀雯也原谅了刚才艾胜利埋怨自己的那句话。

  虽然她从相亲时候第一眼看到肖胜利开始,就不满意艾胜利和自己一样的高的身材,也不满意艾胜利的刀条脸和尖下巴,还有他厚厚的嘴唇和他稍微有点儿三角形的小眼睛。但是,艾胜利毕竟是个公家饭的“城里人”呀。

  纵然自己被人赞美像“戏子”一样漂亮,个子有高挑,但谁让自己命不好,出生在农村,是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呢?

  而且婚后又接连生了仨丫头,而不是上来就生下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来传承香火呢?

  这在封建迷信还很严重的偏僻乡村,这是作为一个农家媳妇严重的失职和不孝。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认命了,她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还是忍耐。

  笑容出现在宫秀雯脸上。

  “村里人都说你们老艾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家里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咱们村这几十年就出了俩大学生,咱们家老二这是第三个!”

  艾胜利今天心情格外好。

  “怎么就我们老艾家?你不也是老艾的人吗?怎么总拿自己当外人儿呢?”

  “燕子!”

  艾胜利大声喊着艾燕名字。

  “去菜园里摘点新鲜的菜来,今天多做两个菜!”

  艾括手里的筷子像金箍棒一样在饭桌上的饭菜中间上下翻飞,挑拣最自己喜爱的吃食,扒拉到自己的碗里。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能继承老艾家香火的男孩子,他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享有几个姐姐没有的权力,甚至比艾胜利地位还高一些。

  “吃啊!吃啊!你们也都吃啊!”

  艾胜利看艾燕和艾莲还是和平时一样,只捡着他们不怎么碰的菜吃,破天荒地招呼他们吃菜。

  “粮食关系和户口都还没办吧?”

  艾胜利问艾莲。

  “昨天刚拿来的通知书,都还没办呢。”

  宫秀雯替艾莲回答。

  “粮食关系去乡里的粮站办,户口去派出所办。你自己去办吧。”

  艾胜利看着艾莲。

  艾莲头有点儿大,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自己能办吗?”

  宫秀雯看着默不作声的艾莲,不无担心。

  “她那出过门儿呀?知道去找谁办呀?”

  艾胜利瞪了宫秀雯一眼。

  “去到哪里找人问呀!鼻子底下没有嘴吗?!”

  艾胜利看了艾莲一样,声音缓和了下来。

  “没出过门也得办,马上就要去四百多里外的燕赵市去上学了,出门在外什么都要靠自己,不知道的就多问,遇到人叔叔、大爷的喊着点儿,嘴甜一点儿。知道吗?”

  艾莲点点头。

  “嗯。”

  “你开学时候,我不一定有阔儿,到时候你也自己去吧。”

  艾莲心里慌慌得,咬着嘴唇低下头。

  “哦。”

  “你把她冬天衣服也准备好吧,这一去大概就得到过年才能回来了。”

  艾莲忽然想哭,自己除了去过乡中学,从来没单独出过远门儿,连县城也没去过。

  现在要去四百多里远的省城去读书了,听说大城市里人多、车多、楼也高,而且坏人也多。想到以后就要一个人面对那未知的一切一切,心里满怀期待,又有一丝怯意。

  艾胜利带回来一个咖啡色的人造革的大包包送给艾莲,包包上有好多条亮晶晶的拉链,而且包包可大可小。

  包包是爸爸艾胜利的同事赠送的。艾莲惊喜地接过这个时髦的行李包,小心翼翼地把录取通知书、粮食关系和户口迁移证放进包包最里面的小夹层里。瘪瘪的行李包顿时变得沉甸甸的。

  随着艾莲的干瘪的行李箱逐渐充盈、饱满起来,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了,艾莲的心跳的也越来越快,离家最近的火车站是远在十里之外的隆童,而且坐火车从隆童站到燕赵市据说还需要五、六个小时。想到这些艾莲心里就发慌。

  从出生到现在,艾莲别说做火车了,甚至连公共汽车都没坐过,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艾莲的心越发忐忑。对即将开始的四年的大都市学习生活充满了期待,但是对这个漫长的五六个小时旅程又有很大的恐惧。

  她希望爸爸或者妈妈能送她去上学,但是又不敢向他们提出自己的请求,听说火车票很贵的,自己上学已经花了很多钱了,家里弟弟妹妹都还小,只靠爸爸微薄的工资养活,虽然有姐姐艾燕在田地忙活帮衬,但是也是勉强糊口而且。

  虽然中专没有学费,但是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必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艾莲都明白,她暗暗给自己打气:勇敢点儿,一个人坐火车其实也没什么的。

  宫秀雯把前一天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清洗干净,倒进锅里,又抓了一把盐和花椒,划了根火柴,点着了灶膛里里玉米秸。玉米秸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吐出金黄色的火苗儿舔着黑漆漆的锅底。不一会儿,浓郁的煮花生的香味飘散在小院里。

  宫秀雯把搪瓷盆里盛了满满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煮花生放到饭桌上。

  “吃吧。”

  今天一家人都在,艾胜利也没去获州,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开心地享用着自己田地收获的美味。

  “妈~你也吃呀!还干嘛?”

  艾莉见宫秀雯屋里屋外来回打转,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忙招呼她。

  宫秀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两个塑料袋,再用水淘洗干净。

  “你们吃吧,我给你装起来一些,你带到学校去吃。”

  “妈~不用了,包已经满了,装不下东西啦!不带了,怪沉的。”

  艾燕:“又不让你背着,坐火车沉点儿怕什么呀。”

  艾胜利:“带点儿吧,到学校分给你同学们吃,咱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城里人稀罕这个。”

  艾莲:“......”

  宫秀雯和艾莲鼓捣半天,终于把煮花生放进了包包的最底下,现在艾莲的包包已经像个身怀六甲即将生产的孕妇了,肚肚鼓鼓的,再也塞不下一丁点儿东西了。

  拉上拉链,宫秀雯忽然紧张地问道:

  “通知书什么的都放包里了?”

  “放里面了,你都问了八回了。”

  艾莲埋怨着她,宫秀雯笑了笑,没说话。

  宫秀雯终于坐到了饭桌旁,抓起一把煮花生。

  “车票买了?”

  “买了。”艾胜利埋头剥着煮花生。

  “几点的?”

  “晚上十一点多,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到燕赵市。”

  宫秀雯:

  “嗯,哦。挺好,火车上上睡一觉,就到了。”

  “睡吗睡?一个人出门在外时刻得睁着眼睛,睡着了丢东西怎么办?”

  艾胜利不满宫秀雯说的话,斥责着她,艾莲心里明白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深蓝色天空中,亮晶晶的星星扎巴着眼睛,俯瞰着已经进入梦乡的乡村。到处静悄悄的,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中华田园犬的叫声。

  艾燕弯下腰,奋力摇动着拖拉机的摇把子。随着拖拉机的烟筒里冒出股股浓烟,拖拉机从胸腔里爆发出“突突突”的咳嗽声。

  “咣当”一声,艾燕把摇把子扔进拖拉机右侧扶手的工具箱里。

  “上车!”

  艾莲看着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的艾燕,想起了和艾燕一起去乡中学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的艾燕穿着黑色百褶裙,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自己。那个婉转美丽的姐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健壮能干的农村“小伙子”了。

  艾胜利、宫秀雯、艾莲坐在拖拉机后面拖挂着的车斗里,一行人向隆童车站出发了。

  拖拉机的“突突”声,和车斗在颠簸的土路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打破夜幕里的静寂。

  宫秀雯一路不停滴嘱咐着艾莲,艾莲“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其实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根本听不清她的话的车站,没有艾莲想象的那么冷清,艾莲惊讶地看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在深夜出现在荒郊野外的车站。

  “好了,你们回去吧。”

  艾胜利看着宫秀雯和艾燕,艾莲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的第一次漫长的旅行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父亲的陪伴,立刻踏实了。

  宫秀雯恋恋不舍,站在哪里看着艾莲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艾胜利朝艾燕使了个眼色,艾燕挽住宫秀雯的胳膊。

  “走吧,咱们回去吧。”

  火车拖着一节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发出嚣张的“呜~呜~呜~”声音,伴随着“哐当,哐当”的车轮声缓缓驶入站台,又忽地一下停住了。明亮的车窗大多都是半开的,玻璃窗后面是一张张男那女女老老少少或丑或俊的脸,脸上多是疏离的漠然。

  艾胜利带着艾莲跟随在争先恐后的旅客后面。

  “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挤,容易有小偷儿。”

  艾胜利抓紧一切机会给艾莲恶补着都市生存法则。

  “嗯。”车厢里的人比外面看到的还多,甚至连车厢结合部的通道口都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人。混杂着汗味儿以及各种各样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艾胜利拿着车票,找到座位,把艾莲安顿在座位上做好,然后把艾莲的包包放到行李架上放好,又不放心地用手按了按,这才靠在靠背上,松了一口气。

  车厢里的人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经常出门的,他们神情轻松淡然,旁若无人地吃着自备的各种吃食儿,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莫名的优越感。

  另一种就是不经常出门的人,他们神情紧张,表情严肃,再如果身上携带了贵重物品,不由自主经常用手去摸一摸,以确认它的存在。

  艾莲当然属于后者,她小脸儿紧绷绷,睁大眼睛观察着这个她从未涉猎过的世界。但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哐当~哐当~”瞪得大大的眼睛慢慢滴慢慢滴合上了,她靠在靠背上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别睡了,起来啦!到了,到了。”

  艾胜利急切的声音把睡梦中的艾莲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车厢里乱纷纷的,很多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挤在了过道里。

  艾胜利已经把包包背在肩膀上,拉着艾莲挤到过道里站好。

  “跟着我,别拉下!”

  艾胜利的声音里仿佛也有一点儿紧张。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艾莲,迷迷瞪瞪地跟在艾胜利身后,下了火车。

  艾莲讶异地发现燕赵市的车站站台,好大啊!而且不只一条站台,而是好多好多条站台。铁轨也是好多条,密密麻麻的交错的铁轨伸向远方;人,也好多啊,人密密匝匝数斗数不过来。然后好像还穿过七拐八拐的地下通道,通道里充斥着旅客呼朋唤友的嘈杂声。

  等艾莲醒过盹儿来,真正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大桥上。

  桥上是行色匆匆熙熙攘攘的人流,桥下是川流不息的汽车,鳞次栉比高楼遮挡住了远处的地平线。一轮橘黄色的硕大的太阳挂在南方雾蒙蒙太空里。

  现在明明是早晨,太阳怎么出现在南方呢?转而,艾莲明白了:自己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