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汤趴在船沿，看着底下的京沪运河静静流淌，夜风吹着她，却没能让她浆糊一样的脑子清醒一点。
“坐好了。”莫言安伸手拉起汤汤，让她在身旁勉强坐稳。
“还没到啊？”汤汤用脚蹬了蹬底下的小舟，抱怨道。
“没有。”
小舟上并没有船夫，而是依靠莫言安贴在船头的符箓缓缓行驶。此时小舟才开出不久，正是前后都看不见陆地的时候。
“好慢啊。”汤汤低头钻进自己的臂腕，安静了一会后，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向莫言安。
莫言安发现了她的眼神，睥睨地看向她。
目光相对，汤汤那因为醉酒而红晕晕的小脸，露出一个笑容。
“莫靖安。”
莫言安看着她，嗯了一声。
“我们……”汤汤用着气音，神秘地对他说道：“玩一个游戏吧。”
这小东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莫言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汤汤将身子一扭，跳出小舟钻入了冰凉的京沪河中。
一条青鳞鱼尾翻转没入水中，嬉笑的声音从河里抛来：“我们玩捉迷藏，看你能不能找到我！”
莫言安站起，皱眉看着京沪河溅起的水花，在水面上荡开一层层的波浪。而后就没有任何声音和波动传来，显然汤汤已经游到了深处。
莫言安啧了一声，声音低沉地说道：“麻烦。”
皓月当空，京沪运河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当夜风再次吹过那小舟时，上面已经没有了人。
……
汤汤从水中冒出脑袋，露着一双眼睛旋转侦查了一圈，京沪运河的湖面静悄悄的，连一艘小船都没有。
这回总该安全了吧，汤汤捂着满是肿包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钻出水面。
明明自己才应该是更通水性的那一个，怎么能甩不脱一个陆地上生活的人呢。
这半个晚上的捉迷藏，无论她是躲在水底还是岩洞，还是别人家的船底，都能给飞来一颗小石子砸到脑袋。
究竟是怎么给他找到的呢，一颗醉酒的脑袋想不清楚。
“咚”地一声，突然横飞来一颗小石子正中汤汤的脑袋。
汤汤哎呦地捂住脑袋，迅速沉入到水底，又给他抓到了！
“你逃不掉的。”莫言安的声音幽幽传来。
这四周明明没有陆地又没有小舟，他到底是在哪？
汤汤在水中潜游，再次从水面冒出头来时，头顶上熙熙攘攘的，已经是在京沪河边的桥头下了。
嘿嘿……汤汤心中一阵得意，之前一直在水里藏着被抓，现在我逃到岸上去，他肯定想不到，我真是聪明的小机智。
汤汤窃喜地离开水面，鱼尾顷刻化作人腿走上岸来。
桥边卖红薯的阿嬷正在吆喝，突然看见一个姑娘从身后冒出来，吓了一跳。
“姑娘。”阿嬷看着这姑娘说道：“吃红薯不？”
汤汤走到阿嬷的红薯摊旁，睁着醉眼努力站稳，半天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
“这是什么？”
阿嬷重复道：“我这是红薯。”
汤汤哼哼一笑，愚蠢的凡人还想欺骗她，红薯什么样自己没见过吗？
“这怎么可能是红薯，红薯有这么好看吗？”汤汤说着，醉醺醺地伸手搭在那东西上。
嗯？软软的，还有点暖。
真的是红薯吗？汤汤眨着眼睛凑近。
“摸够了没有。”莫言安的声音从鼻尖前响起。
汤汤猛地一惊直起身子，只见自己的手正搭在莫言安的脸上，而他那一双深渊般的瞳正看着自己。
身旁的阿嬷说道：“姑娘，我说的是我手里这个是红薯。”
汤汤整个人凝固在了当场，就听到莫言安说：“饿了？”
汤汤僵硬地摇摇头：“没……没有。”
“那可以回去了吗？”
汤汤咂咂嘴放下手，乖巧点头，忽然趁着莫言安不注意拔腿就跑，一下子就钻进了人群中。
“谁回去谁是小狗哈哈哈！”
“你……”莫言安看着她的身影，手腕一转，手臂上的赤红色印记隐隐闪光。
“醉了就是麻烦。”
……
赤红色的印记相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莫言安就看见了那个独自站在角落的素女少女。
“闹够了吧，可以回家了。”莫言安伸手搭在汤汤肩膀上，将她转过来。
手下小巧的肩膀微微颤抖，莫言安诧异，只见转过来的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正低头流着泪。
莫言安心头一跳：“你……怎么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女人好像从未哭过，即使多么害怕和痛苦。
汤汤哭得十分委屈，抬头说道：“他欺负我！”
汤汤的眼睛本就清灵，如今噙满眼泪，更是如同清晨曦光下粼粼微波的湖水，令人动容。
“谁？”莫言安心头一软，语气也不禁柔和了一些。
汤汤伸手一指，莫言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小奶狗，四只脚爪撑地，正对她汪汪大叫。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莫言安心里的柔和凝固，怀疑地撇了汤汤一眼：“它欺负你？”
汤汤煞有介事地认真点头：“他骂我你听到了吗？”
汤汤刚说完，就看见小奶狗蹦蹦跳跳地冲着汤汤一通汪汪叫。但这只小奶狗实在是太小了，嗓子也还没长开，所以就算它叫得如何气势汹汹，也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看他又骂我了，还顺带骂你了！”汤汤气得跺脚。
莫言安看着汤汤一脸认真，不禁思考，难道人醉了之后是这样？
“所以……怎么办？”莫言安问道。
汤汤叫道：“当然是骂回去！”
“怎么骂回去？”
汤汤抽了抽鼻子，认真地说道：“看着啊。”
说罢她便转身对着那只小奶狗，气势汹汹地鼓足了劲，狠狠地汪了一声。
那一声汪十分清脆，小奶狗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狗叫上被将一军，整只狗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小奶狗汪汪叫得更凶了，一条尾巴甩来甩去，都要在夜空里甩成幻影了。
“吼，他竟然骂回来了！”
莫言安看她就跟看一个傻子一样。
“你快帮我啊！”汤汤着急地拉着莫言安：“就我刚刚那样，你快点骂他！”
莫言安严词拒绝：“我不。”
汤汤眨着委屈的眼，泪水又泛上了眼眶，眼看着就要决堤。
莫言安心里一酥，这是……真醉了吧。
“他骂我，你快帮帮我。”
莫言安看向那只小奶狗，表情冷淡没有任何情绪。
喝醉酒的人应该……什么都记不得了吧……
“汪。”
这一声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清晰，汤汤看着莫言安，憋了很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真的叫了哈哈哈！”
莫言安看着面前笑得直不起腰的汤汤，脸顿时黑了下来，这个女人，竟敢耍我……
“你耍我？”
汤汤笑着抹眼泪：“哈哈对啊，不然怎么让你学狗叫。”
“耍我，很好玩吗？”
汤汤笑道：“好玩，让你管我，没人能管我。”
“我不管你，那你想让谁管你？”莫言安一手抓住汤汤的肩膀问道。
汤汤只觉得肩膀一痛，生气了？
莫言安看着汤汤，幽深的眼瞳里慢慢燃上阴冷的火：“和你一起住的那两个？”
汤汤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盯着莫言安不说话。
莫言安的眼神越来越冷：“还是宫里那个小少主？”
“还是……”
莫言安抓着汤汤肩膀的手越来越紧，说出了那个名字：“霍却？”
汤汤冷冷一笑，对莫言安说道：“世上管过我的，只有离魅……可是，她死了。”
莫言安怔住了，这一句话仿佛在他的心口狠狠地剜了一刀，在那一刻他甚至希望汤汤说的是霍却。
麻烦的女人，莫言安仰起下巴，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自己耗费了这么多心力，还是管不住。
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不必再等了。
杀意在莫言安的心里升起，他的右手缓缓凝聚起危险的灵力。
现在虽然还没到时机，但比起每天提心吊胆，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这样她也将永远属于自己。
莫言安盯着她，右手的灵力幻化出实体，如若暗夜的幽火，照耀着他的眼眸。
汤汤站在莫言安身前，抬头看着他，丝毫没有察觉莫言安的杀意。
忽然汤汤身子向前一倾，哇一声吐了出去。
一口秽物全部吐在了莫言安身上，淅沥沥落了一地。
汤汤吐完头一垂，倒在了莫言安胸前，无力地就要滑到在地。
莫言安伸手一抱，将她抱在了怀里，右手缓缓垂下，眸间的杀意缓缓褪去。
他就这样抱着她，慢慢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
夜风冰冷，两个人在黑暗中依偎，久久没有离去。
竟然……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