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人已经散了,火也熄灭了。
当汤汤一众人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有散落一地的残砖断瓦和焦黑的木炭。
汤汤边喊边找,心里的线吊得紧紧地,直到她推开翻倒的焦黑木架,才从里面看到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蜷缩着在废墟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人,眼帘垂着,一动不动。
汤汤顿住了,她见过这个眼神。在南岐山被屠的那夜,她从树洞里找到亦嗔时,亦嗔那翠绿的眼眸里,就是这样的神色。
汤汤的双手颤抖,不敢贸然说话,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弄碎这个蜷缩的少年。
她蹲下身,试探地接近了一点,这才看到冬生怀里抱着的人。
是刘宇,他的手里还握着剑,人却已经不动了。
“冬生……”
汤汤不知道她是怎么喊出他的名字的,可冬生没有反应,双手依旧紧紧抱着刘宇,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发生了什么?”灼心问道,这一幕触目惊心,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跟随而来的大臣看到了这一幕,全部垂下了头颅,他们也猜到了这里上演过了什么残忍的戏码。
灼心抓着脑袋绕了几圈,满地的石块棍棒让他心烦意乱。巷子的角落里,探出一两个小心翼翼观望的身影。灼心看见了,但他没有说话,最后他暴怒地骂了一声娘,一脚踢向了被烧焦的房屋,屋子轰然倒塌。
……
“冬生怎么样了?”
逍遥先生刚从帐篷里出来,汤汤就忍不住上前问道。
逍遥先生将她拉远了,才对她摇头说道:“不怎么好,身上没有受多少伤,但眼看队友死在他面前,精神上受的打击不小,我想一时三刻缓不过来。”
汤汤焦急地抓了抓脖子,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盘古国,在赶回京都的路上。
这么快启程一是因为四方会顶大赛日期将近,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耽误时辰。二是众人也是怕冬生继续呆在盘古国会触景伤情,带他赶紧远离反而有好处。
但这已经过去一天多了,众人好不容易让冬生松手放开了刘宇的尸体,但却没让冬生的魂回来。不过几段时间,眼看着冬生整个人就消瘦了下去,原本柔润的脸颊凹陷,棱角突出,全然看不出原本的少年模样。
这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汤汤生怕冬生把自己熬病了没有大夫看。
逍遥先生见着她的模样,开口安慰道:“你也别急了,我能说的道理都已经和他说过了,冬生现在只是没有想明白过来。凡是要成就大事的,终究是要经历一些磨难,你若想要他成长,那这些你帮不了他。”
“况且……”逍遥先生补充道:“灼心也已经代表盘古国向冬生道了歉,并给了他一个愿望。如果冬生想要回报,他们会以举国之力回馈他。这样的歉礼,冬生是明白他们的诚意的。你放宽心,没事。”
汤汤听了,心情却也没有松快多少,别了逍遥先生后,在帐篷外徘徊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悄悄探身进来。
她进来帐篷的时候,冬生正跪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他那杆九尺银鍪枪,枪身泛着冷光,一如他毫无生色的脸庞。
阳光透过掀开的帘子照进帐篷内,正打在了冬生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一些不适。
汤汤合上了帘子,拍了拍身上后才慢慢坐在他身旁,温柔问道:“饿了吗?”
冬生没有说话,目光定在长枪上的某处,似乎心神不在这里。
汤汤看着冬生的反应,自己笑了笑后,伸手放在了那九尺银鍪枪上,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一直唤不出你爷爷送给你的枪,怎么后来能用了?”
汤汤的手出现在他视线里,冬生才略微有了一点反应。
“是霍总都督。”冬生迟缓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教我怎么唤的。”
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字,却让汤汤心头一喜,要知道这可是冬生这几天唯一回答她的话。
“说起来,你去军营走得一声不响,我还没怪你。”汤汤假装嗔怒地说着,希望能让冬生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不知道除夕那会,闲人居里多少人在等你回来。你倒好,让我们巴巴等了一晚上。”
“除夕……”冬生缓缓抬起头,他的面色苍白,眉头轻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汤汤顿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冬生喃喃地念着这个词,如若魔怔了一般。
“除夕……除夕那时,霍总都督他为难我。就算我考了三次全营第一,他却没让我进骁骑营,还把我发配到了城郊西营。”
“我不服气,我想他不让我进,我就偏要继续考第一。”冬生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我偏要强到营里没有一个人能打过我,强到他不得不承认我的实力,让我进骁骑营。”
“可我后来才知道,他这是为了磨炼我的意志。他亲自到了西营,封了我做队长。”
“刘宇、张继、王理、小六子。”冬生一个一个报出他们的名字,眼中溢满了泪水,却是一滴都掉不下来。
“他们自此认了我做队长,我们发誓将永远效忠女皇,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一切,永不后悔。”
汤汤心疼地凑近冬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既不敢说话怕激到冬生,也不敢碰他怕碎了他濒临奔溃的心。
“他们是为了我死的,如果我不下命令让他们不动手,如果……如果我不带他们来盘古国……”
冬生的声音越来越响,情绪越来越激动,“啪”地一声清脆掌声,冬生的头歪在了一边,汤汤手颤抖地停在空中。
“我告诉你冬生,你一点都没有长大,你还是以前那个自命清高的小屁孩。”汤汤的声音颤抖,但却字字清晰。
“你以为他们是为你而死?如果你这么想,那才是对他们死的屈辱。他们死,是因为自己心中坚持的信念,不是你,也更不是因为你说的话!”
冬生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那一掌,快速浮现出了血色。
“你别忘了,是你们一起发的誓,愿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一切,永不后悔。”
冬生溢满泪水的眼睛低垂,忽地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睫毛挂落,无声地坠落在了地上。
汤汤别开眼,语气变得温柔,她将冬生揽在了怀里说道:“哭吧,我看不见。”
冬生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埋在汤汤的怀里,身体颤抖地越来越厉害,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但汤汤知道冬生在哭,他在无声的哭泣。她温柔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小屁孩,哭出来了才让人放心啊。
“除夕夜,我答应了刘宇,会和他一起,衣锦还乡。”
汤汤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我们带他们回家,衣锦还乡。”
……
汤汤众人回到京都城时,已经是五天后了。几人寻了一个高坡,将刘宇四人的尸身埋葬在了坡上。由于四人的尸身是一直放在逍遥先生的空间戒中,因此保存地十分完整。
这算是一个好地方了,朝阳背风,还能眺望大半个京都城的模样。
“他们睡在这里,应该会满意的。”汤汤拍了拍冬生的肩膀,宽慰道。
冬生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灼心在墓碑前洒祭了酒,站起身来对冬生说道:“我之前答应的承诺,永远作数,这是盘古国欠你们的。”
虽然不过几日没见灼心,但大家都发现灼心起了不小的变化。虽说不上是巨变,但大家都看得出来,曾经的稚嫩在他身上退却,沉着与稳重在他的身上慢慢展现了出来。
他已经是盘古国的王了,只是因为四方会顶大赛还未结束,因此他与众臣商量,将登基大典拖后了一年。这也是因为灼心希望自己能够带着着来自四方会顶的荣誉,名正言顺地继承盘古国王位。
风吹起墓碑上的纸钱,哗啦啦作响,仿佛是有人贴着耳边在说话。
“走吧。”汤汤打头往山下走去,说道:“我们还有好多路要走。”
五人缓缓动身,三两个往山下走去,最后一人长长地望了那墓碑一眼,才启步离开。长风带起五人的衣襟,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清晨的曦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