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聆带队来时,官驿正热闹。
里里外外都很热闹。
陇陵钟氏的宗主钟鼎面挂招牌式的微笑,在一帮人中左右逢源。
而钟振洲的峨眉中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情绪。
他爹是过来人。他到底是年轻气盛,自制力差许多。
裴允聆对跟着一起来的小朋友们说:
“你们在此等候。”
他一个人去了官驿。
一踏进官驿,他便发觉了周围布有结界。
官驿内,早已坐满。
裴允聆不动声色的立在一边。
堂堂十二卿之首,便是不出声的站在那里,那存在感也是很强烈的。
“二公子——”
这不,他一出现,就被人注意到了。
“海前辈。”裴允聆谦恭有礼。
注意到他的这位海前辈,一听自己被堂堂十二卿之首叫对了号,竟不禁受宠若惊。
他慌忙起身,郑重的还了一礼。
裴允聆与在场的其他人打招呼。
现场一下子变成了以清台二公子为主角的见面会了。
钟振洲实在看不下去,不耐烦的打断他:
“二公子,小骏山的事都解决了,你不回清台去,怎么溜达到这儿来了。”
这话让人怎么听,都能听出陇陵钟氏的这位三公子对那位清台的二公子有不敬之意。
“不知陇陵钟氏的小公子可在?”裴允聆也不虚与委蛇,直接表明了自己到这儿是来寻人的。
钟振洲笑了。
“呵,你跟来这里的其他人比,倒是直性许多。你问问他们,来这儿的哪一个不是拐弯抹角的说一通听上去冠冕堂皇的废话,才把话说到我那个不中用的弟弟身上。”
他这话失德失礼,等同于把在场的每一位都侮辱了一遍。
当他这话落下时,在场的没有哪一位的脸色是好看的。
钟振洲当然注意到了自己那番话营造出的效果与气氛,见没人向他发难发作,还怪享受似的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却恍然不知有多少人将他今日的这副丑态看在眼里并记在了心里。
钟鼎开口:“不知二公子寻犬子,所为何事?”
裴允聆并不打算陪着这位钟宗主一起装傻,“令小公子乃清台的听学弟子。裴某此番前来寻他来,自然是要将他带回清台去。”
世人皆知清台四君子。
尤其这盛名在外的二公子,修为了得不说,还很会为人处事,温润如玉,言语得体,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简直就是谦谦君子的代表人物。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就是清台的二公子吧。
一说起陇陵钟氏的三公子——
那是那颗葱?
钟振洲对裴允聆是极为不服气的。
不等钟鼎开口,他便用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向裴允聆不断发难:“舍弟已经回陇陵了!我们将他送至清台听学,是要你们好好教他的。你们倒好,教着教着差点儿把我弟弟的性命交代在小骏山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脸到我与我父亲面前来寻人!你让我们怎么放心把我弟弟交给你们清台!”
裴允聆心平气和道:“小骏山之围已解,三十六名清台听学弟子,皆安然无恙。经过此番历练,小公子随我回清台,接受先生的指教,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心境上,都会有所精进。”
“你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就你们清台会教,我们陇陵钟氏就不会教了!我没去你们清台听过学,不也成为十二卿之一了!”钟振洲自鸣得意。
裴允聆很淡定的往他头上泼了一桶冷水:“清台会教,所以裴某是十二卿之首。”
钟振洲这个勉强排在十二卿第十位的,有什么资格在裴允聆这个首位面前叫嚣!
钟振洲被噎了一下。
他气恼得脸都变色了。
钟振洲怒极反笑:“裴允聆,你得意什么!如果召开晋升大会,我定会将你从十二卿之首打下来!”
裴允聆依旧很淡定:“恕裴某直言,如果召开晋升大会,十二卿之中,并不会有你钟三公子的位置。”
钟振洲是当中洲无人了吗?
就他一个厉害的?
“你!”钟振洲被彻底激怒了。
他拍案而起,瞪着从始至终都未变颜色的裴允聆,眼里冒着怒火。
他冲冠一怒,忍无可忍,身子一纵,消失原地,抬掌向裴允聆的面门拍去。
这钟三公子竟对裴二公子大打出手!?
真是一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
裴允聆立在原地,巍然不动。
直到钟振洲逼至面前,他方才缓缓抬手,生生的接下了这一掌。
他依然不动。
而钟振洲就惨了。
主动出手的是他,却成了被动挨打的那一方,直接被裴允聆这一掌打回了原地,狼狈的跌坐在椅子上。
任谁都瞧的出来,钟三公子对裴二公子用了全力。
而裴二公子这一掌却有所收敛。
他,未尽全力。
看到这一幕,在场所有坐着的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都在用目光惊叹裴允聆的实力。
只有钟振洲一人是狼狈的坐着的。
有人突然感慨:“已有二十多年没办晋升大会了吧。二公子的实力,怕是远超十二卿之上了。”
再办一次晋升大会,二十四公卿会不会更新换代,都说不准呢。
不过有一点,怕是被裴允聆说准了——
倘若召开晋升大会,二十四公卿中不会有钟振洲的名字。
与钟振洲对掌时,裴允聆注意到一点:“钟三公子竟未佩剑。”
玄修之人,无不佩剑。
而钟振洲身为一名玄修者,竟然不带佩剑,何等的奇怪。
他又不是莱娅那样的怪胎。
在玄修界,剑的文化,源远流长,佩剑行走,也是一种礼仪的象征。
在人前不佩剑,便是不尊重所修行之道,便是不尊重旁人,不尊重对手。
即便钟振洲是无礼之人,他会无礼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等同于不识大体了。
钟振洲手疼。
疼得说不出话来。
被裴允聆发现了他未佩剑,心中一慌,更难言语了。
钟鼎为他解围:“犬子不懂事,出来的仓促,将佩剑忘宗门了。”
这都能忘?
剑是玄修者身体的一部分。
忘了佩剑,失了自我,道心不稳,如何修行?
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十二卿之一的?
“钟宗主,令三公子竟忘带佩剑,你不这么说,兴许还好些。高估令三公子实力的人呢,会以为他不佩剑出门,是修行到了人剑合一的程度。通情达理的人会认为,他是因为弟弟的事关心则乱。你这么一说,他哪里像是块修行的料。”
听人这么说自己,钟振洲满腔怒火,气得快要爆炸。
钟鼎笑着打哈哈:“都是钟某人的错——”
又有人说:“如此这般看,陇陵钟氏在教书育人这方面,确实不如清台裴氏。”
有人附和说:“在教书育人这方面,清台裴氏要是被超越了,也枉为玄门之首了。”
“依我看啊,不如将小公子放归清台,让他在清台好好学几年,省得像三公子那样出门忘带这忘带那的。”
钟鼎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能怪谁去!
谁让他说错了话呢!
不管谁说什么,钟鼎决意不会放人。
他在众人面前扮演着一位老好父亲的角色:
“我那老幺,打小身子骨就不如他上头的几位哥哥,一吹风就受寒,一直养在温房里,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回在小骏山,早就被那场面吓坏了,还吸入了不少迷瘴之气。我若不将他带回陇陵养好,如何对得起他过世的母亲!”
他还扮演了一位好丈夫的角色。
不只是因为钟鼎说的假还是演的假,立马就有人戳破他:
“钟宗主,怎么我觉着这些话听着像是你的托词呢。”
钟振洲脸色变了一变。
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儿好父亲和好丈夫的影子。
钟振洲怒视那人:“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你给我退下!”钟振洲似乎是厌烦了曲意逢迎他人,脸上没了招牌式的微笑。他喝退钟振洲,对自己这个性情暴戾又妄自尊大的儿子不再容忍,“长辈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还嫌自己在这儿不够丢人现眼吗!”
见老子发威,钟振洲怕了,瞬间没了之前的气焰。
现场许多长辈早就瞧不惯钟振洲了。
目无尊长,目空一切,没大没小。
他们谁家的小辈再调皮不懂事,也没有哪个像这样不知规矩且不讲礼数的。谁家的小辈不是在自家长辈身后站着的,就他一个是坐着的。还坐没个坐相。
再年少轻狂,也得有个限度。
哦,除了生在帝王家的两位。
有人提出:“二公子,怎么没瞧见郡主?”
说到人,人就来了。
安世卿一来便敏锐得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看样子,裴允聆并没有要到人。
“不用不用,不用站起来,不用这么欢迎我。”安世卿挥着她那把符纸做的扇子,示意那些站起来的人坐下。“搞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很多人对自己站起来这回事,甚至都后知后觉。
安世卿用扇子将钟振洲敲到一边站着去,随即又用扇子拂了几下椅子,这才坐下来。
她说:“官家要将小骏山戒严,接下来蓬羽军会接管这所官驿。我便是来清场的。所以,在场的诸位,有什么事尽快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