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村的六月,虽然也热了起来,但是太阳更像是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早一晚还有些娇羞,只有白天的时间才忙着把热量洒向大地。
村里到处都是工程机械轰隆轰隆的声响,施工队已经连续的工作了一个月多,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每天不畏炎热的紧张的进行施工。
他们村主任加班费又给的足,每天8点钟就开始上班,一直做到晚上9点才不情不愿的收工。
黝黑的工人仰脖子抹了一把朝眼里钻的小汗粒,刚准备继续干活就看见北河村那个豪横的村主任还有他那一帮同样豪横的手下,肩扛手提的带着一箱箱的劳保物品上工地来了。
大纸壳箱往地上一放,那个光头又开始扯着嗓门大喊:“哎哎,大家都休息一会儿,过来补充水分了!”
不吹不黑,这个村的福利真是绝了!
给别的村干,顶多管两桶茶水,能煮两桶绿豆汤的那就已经是相当大方的了,要是再给两根冰棍,那简直就是良善了啊!
可到了北河村你再看看……成箱成箱的功能饮料可劲的造、人丹、风油精跟不要钱似的发;到了晚上好菜好饭的招待着,除了没有酒,比在自己家吃的都巴适!
而且没有酒也不是因为人家抠,而是己方领导不允许。遇到这样好的老板还有啥说头嘛,干就对了!
北河村的村委会门口,又多了一块“北河甄选”的牌子。这是村里新成立的股份制公司,其中冷库、加工车间、刺梨酒、树状月季、与北河庭院全在这个股份制公司的下面。
还记得选法人代表的时候,有的选昊天、有的选勒梦、有的选肥松、有的选王志伟……乱哄哄的,直到有人提议让廖书记来当新公司的法人代表之后,票数便一边倒的投向了她的名下。
先前被提名的那几位也没有一个不服的,昊天更是把自己那票也投给了廖岑岑;可这个麻烦的女人呢?她只是笑着感谢了大家的好意,说自己身为扶贫干部,不能在任何商业性质的组织里面担任任何职务,因此她推荐由昊天来当这个法人代表。毕竟工程能顺利的开工,跟他有很大的关系。要不是看他的面子,蓉城银行又怎么肯贷低息贷款给北河村?而且昊天还是土生土长的北河村村民,而她只是个外人,由他担任法人代表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这再正常不过的一番话,却把气氛搞得一度冷场。最后还是王老爷子站出来说:“村里从来没有把廖书记当外人,除非廖书记不想当我们的自己人!”
然后廖岑岑就捂着嘴,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趁着廖岑岑进去洗脸的功夫,昊天竟然胆大妄为的跟了进来!
廖岑岑吓的把他直往外打:“这可是女厕所!”昊天不为所动,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就是想问你句话。”
廖岑岑见他无比郑重的样子,小声说:“你问吧。”
“我就想知道,等我们村脱贫了你是不是就得走?”
廖岑岑朝脸上敷了点清水,梨花带雨的回答他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兴许等脱贫攻坚胜利之后,脱贫办直接换成乡村振兴的牌子,谁也说不好的。”
“上面会不会突然就把你给撤了?”昊天突然冷不丁的就问了一这么一句。廖岑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我是说啊,你看咱们北河越来越好,扶贫车间也马上就要建设好了,一桩桩、一件件这可都是成果啊,随便干干就是一把把的政绩;你们上面到时候万一派个人下来摘桃子的话……”
廖岑岑这次往脸上弄了更多的清水:“说什么呢!我是第一书记,北河村不脱贫,我不脱手,你以为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昊天也许信了她的这番话,也许没信,沉默了片刻才对她说:“我们只认你这一个第一书记,除了你,谁来我们都不答应,这是我们村支两委集体做出的决定!”
说完昊天就转身离开了女厕所,只留下廖岑岑一个人站在洗手池前面发愣。
6月的天,小孩的脸,天气说变就变。上一秒钟大太阳还在天上挂着,下一秒紧接着就变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随着阵阵滚动的雷声,暴雨说下就下,廖岑岑狼狈的要把手举在头上,跟在她身后的昊天及时制止了她这“卖萌”的举动,赶紧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塞到她的手上大声的喊:“拿着!”
廖岑岑错愕的举起这件据说是什么某奢侈品牌的t恤,尽量的盖在两人的头上,慌不择路的跑到了王德喜的家中。
屋檐下,廖岑岑频频拿眼偷看昊天白白的上身。他的头发还有身上都被雨给淋湿了,昊天拿着他的那件t恤不爽的骂了句街,廖岑岑没话找话的对他说:“至于么你,这么财大气粗的还心疼件破背心。”
昊天一听就急了:“破背心?我这是联名款的,这一件t恤顶你一个月工资了!”
这么贵?!廖岑岑拿一副“你脑子被驴踢了”的眼神看着昊天;也对,你不能指望一个连包都没有,夏天出门都不随身带着spf8~12、12~25的防晒霜、太阳镜、腈纶防晒衣、遮阳伞还有水杯的女人理解昊天平时没有多余的爱好,就好穿件鲜亮衣服的这种追求。
雷阵雨没几分钟就停了,太阳就跟去上了个厕所似的,转眼功夫就又出现在了天上,摆出一副不把这湿漉漉的地面给烤干了誓不罢休的样子!
雨后的阳光强烈刺眼,倒是给整个山村都增添了一抹绚丽的颜色。
昊天拿手挡着眼睛,拉住了又打算出去的廖岑岑:“阳光太刺眼了,先到王德喜家站一站再走吧!”
廖岑岑一天那么忙,站一站,倒也不是不可以。村里6月份家家开始种植香菇,王德喜他家也跟着种了。
他也不可能在外面躲一辈子,在镇上多了两天,没吃的了他也就回来了,可是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粮啊!他妈看他这样,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拿过手杖来打算出门去借粮。王德喜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样,不忍心的过去一把扶住了她,说:“还是我去借吧……”
按照往年,到了这个季节王德喜他妈是根本下不了床的。可是今年,廖岑岑帮她协调到了医院,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的移植,她的再生障碍性贫血总算是得到了显着的改善;即便现在是6月的天气,又刚下完了雨,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觉得胸闷气短,下不了床。
移植造血干细胞一共花了20多万,这还是医院能省则省的结果;正常来说移植造血干细胞的花费一般在30万-50万之间。
他家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根据扶贫政策大病享受了90%的报销,可即使是这样,自费部分也还是到了接近2万元。
这2万元钱,除了这些年他妈从牙缝里抠出了3000元外,剩下的1万7千元还是昊天帮忙垫付的——钱是廖岑岑朝他借的,这钱本来昊天是根本不打算借的,可是以这个麻烦的女人的性子,他要是不借,那她就会再去管别人借……昊天不想再看她低三下四到处求人的样子,于是故意讨嫌的警告她说:“还不上你就肉偿。”想让她知难而退,可谁知这女人毫不犹豫的就写了欠条、还按了手印!
……
王德喜出门之后,先是去找他的狐朋狗党王立果借粮,结果门都没进去就让他妈给轰出去了。他不甘心又去找了其它几个“朋友”,结果情形都差不多;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百般推脱。俗话说得好,借粮不借柴、借衣不借鞋,自己做下的孽,终究要自己来偿啊。
在村里转了一圈一颗粮食也没借到的王德喜又厚着脸皮去几家跟他妈有来往的家里坐了坐,结果嘛,要是他妈亲自来的话,人家看她可怜说不定也就借了;可是一看是他,压根就不给他好脸看,一听他是来借粮的就直接把他往外头轰:“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想吃粮食你就去种噻!伸起手朝人家借粮,真是把你先人的脸都丢光了……”一顿夹枪带棒的好骂。
走投无路之下,王德喜又想起了村委会。或者说眼下也只有耍无赖这一条路了呗。村里面搞建设搞的如火如荼,村干部们几乎天天都在工地上,村委会别说人了,连个苍蝇都没有。
王德喜扑了个空,心灰意冷的跌坐在村委会门前的石阶上抽烟。
一个人突然朝这边走来,王德喜连忙把烟掐了,袒胸露腹的站起来准备撒泼。
结果一看来的那人是廖岑岑,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怎么说呢,他是泼皮不假,可也分得清好赖。
整个北河村有一家算一家,就连他的姨夫王志伟都不愿意多管他家,只有廖岑岑这个和他家没有任何关系的第一书记今天给他家送米、明天给他妈送药、每隔一段时间还自掏腰包带他妈去县里头输血,隔三差五的还来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村里这么些女的除了他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说话的,尤其是像勒梦那样有点姿色的更是打心底里厌恶他;只有廖书记肯耐心的陪他说话,哪怕明白知道他在装疯迷窍也不生气。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人有饮水思源。”自诩为讲义气的王德喜总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可但凡他要是能做到其中一条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个模样。
家里还欠着廖岑岑1万7千块钱,他是实在没脸再跟廖岑岑开这个口了,转身就走已经是他良心发现了!
可偏偏,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居然还叫住了他:“喂,王德喜!”于是他又回来了,装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可谁知廖岑岑只和他说了句:“跟我来。”然后就自顾自的朝办公室去了。
进了办公室王德喜才看见,廖岑岑的桌子旁边放着2袋50斤的大米,一桶2l的菜籽油,还有一箱牛奶……她对王德喜说:“你妈妈的身体还要持续调理3-5年的时间,营养一定要跟上,牛奶每天都要喝,不能断知道没有?好了,赶紧把这些东西拿回家去,省的别人看见又东说西说的。”
王德喜愣愣地看着这些东西,而廖岑岑已经急匆匆的拿了一份什么文件又走了。
王德喜默不作声的把这些东西先给拎到了门口,然后揉着鼻子想了半天,先是拿自己的袖子把廖岑岑的办公桌给擦了一遍,连桌子腿、椅子腿都没有放过,接着又拿来拖把,仔细的把办公室里的地拖了一遍,然后才一边扛着两袋大米,一手提着菜油和牛奶回家去了。
种植香菇也是廖岑岑今年搞的“林下种植经济作物试验”的一部分。香菇在每年的6月生产出菇菌棒,后面就能一直出菇,一直到来年的4、5月份。
香菇对贮藏的要求较高,往年北河村即便是有心想种也没有这个条件。可是今年,眼看着冷库和加工车间就要完工,廖岑岑本想试点性质的挑选几家农户看看能不能带来经济利益。可谁知肥松他爸看了眼红,跑去昊天家里闹事:“为什么一有好事儿都先紧着村干部家啊?我们普通村民就不是人了??我们也要种植香菇!”
那个财大气粗的村主任于是大手一挥,不就种点香菇嘛,种,愿意种的都种!
就这样,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成了“村主任号召大家种植香菇”于是北河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上了这玩意,就连王德喜家都不例外,不种菇,他吃啥?!
今年第一批种植的香菇主要是购买制作好的菌棒,家家户户把菌棒拎回去之后用一个整理箱,加2-3cm的水,再给里面加块垫材,然后用塑料袋盖上防止水分蒸发出来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长出香菇来了,长出香菇以后,每天在给香菇喷一定的水,以“少喷水、勤喷水”为原则,等香菇长到6-8cm的时候连根部一起从菌棒上掰下来就可以了。
可以说只要有菌棒,简单到上到老人、下到孩子都可以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