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岗距离洛城四十里地,水草肥美,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这尹家庄,本身也是当地一个家族式的黑帮,不过和一般落山草寇不同的是,他们有白道身份掩护,更有良好的政商关系。
就拿着庄主尹毅来说,自二十年前,朝廷放开盐和酒专卖制度之后,尹毅力白手起家,在这苍茫大地一片番大,居然成了当地有名的盐商,酿的酒也在市场上大卖,占有率极高,是当地人逢年过节,桌子上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
近年来,朝廷财政吃紧,于是颁布盐酒专卖令,这两样重要的生活食物,统统被垄断,以攫取高额利润,上交朝廷。
但是尹家庄的酒,依旧在洛城卖得风生水起,客栈,酒馆,青楼,寻常老百姓厨房,都能看见印有尹酿二大字的酒坛子,堂而皇之地摆上桌面。
传言说,这尹毅和朝堂某位二品高管从小是拜把子兄弟,上头有人,当地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违背法令了。
而程家虽然在洛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但是程父扑在药草研究上,不但收购药材,还钻研制药,一心想配制出各种独家秘方,对于结交名贵的活动,并无太大上心。
这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好处在于,程家的药铺贩卖的药,不但种类齐全,而且对于各类疑难杂症,有着独家的药方对付。以至于豫州各处的医馆的郎中,只要是经过洛城,都要在程家药铺里拿些药走。渐渐的,程家的药,就和尹家庄的酒一样,成了洛城当地的一张招牌。
这不好之处,自然就是程家的“高傲”了。也不是说陈老爷子看不起身边长袖善舞的各色人等,但是既然一心钻研老本行,就不可避免的疏忽了对于社会关系的维护。在外人看来,这便是程家的高傲,不屑于融入洛城的官商圈子。
这世道,都是和光同尘,哪有你一家独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
长此以往,尹家庄距离洛城的关系网愈来愈远,渐渐被被孤立。
程老太爷自然是察觉到这种境地。但是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以为然,心想着一个卖药的商人,把药做好便可,其他的事情,掀起滔天大浪,也和自己无关。
可是,这滔天大浪,终有打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程仕从床上起身,安抚好两位家人,走出房间,却看到管家一直守在门口。
“三少爷,身体可觉得好些了?”刘叔哈腰问道。
“无大碍,急火攻心,一下背过气了,好在年轻,现在便也缓过来了。”
“那就好,难就好,小的就担心您也……唉。对了少爷,您怎么一人回来了,王麻呢,他去哪儿了。”
王麻自然是死在大漠中了,可是程仕并不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刘叔说明。
因为程仕自己也不清楚,那客栈,那狼道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况且现在,家里这般境地,王麻一个下人的死,也就无足轻重了。
“我和王麻去漠北,好不容易谈成了大生意,只是回乡之时,路过山崖,王麻不幸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摔倒山下去了,恐已遭不测。”
刘叔听闻,长叹一口气。
“少爷,虽然您这肉苁蓉的买卖谈成了,但我们程家铺子关门已经十来天了。老爷不在,大少爷二少爷也相继离去,家里一团糟,无心打理药铺,就暂停营业了。”
程仕听闻,并没有过于惊讶,这也是自己预料之中的事情。现在这般境地,换做谁,都没心死继续做生意了罢。
当务之急,是确认杀害程家好几口人的元凶,给家族报仇!
程仕将刘叔带到接待客人的偏房,细细询问。
“刘刘叔,你在我家呆了十多年,我是信得过你的。你直说,我程家这四条人命,到底是不是尹家庄的人干的?”
见程仕单刀直入,刘刘叔也就说起自己的分析来。
“很有可能。首先,我们程家虽然不好结交权贵,但是要说真正往死里得罪人,值得仇家下下如此杀手的,还真没有。唯有尹家庄的尹毅力,存在这个可能。”
“少爷,当年您还小,那时我去荆州寻找药草,偶然揭穿了尹家庄冒充我们程家卖药的事情,从此我们程家就和尹毅结下了梁子。而老爷去世前一天,家庄的人又来闹事,说来也不巧,我正好带着下人们去药铺里帮忙卸货去了,老爷夫人,还有两个少爷,差点和他们打起来,据说都有推搡。唉,都怪我,没有和下人们保护好老爷,还有夫人,两个少爷。“
刘刘叔说着说着,忍不住开始哽咽,花白眉毛垂下来,沾着泪水。程仕安慰道:
“这事和你无关,刘刘叔千万不要自责。我只问你,尹家的人和我家人冲突的时候,确实有肢体接触?”
程仕如此询问,自然有他的道理。
之前掀开棺木的时候,因为天气严寒,加上下人又在棺木里盛放有防腐药草,尸体保存良好。程仕清楚的看到,每具尸体的面部,都是乌青发黑的,这显然是中毒而亡的征兆。
会不会是撑着接触的时候,给家人的身体注入某种使人暴毙的毒素呢?
刘管家听出了程仕的言外之意,也对此深表怀疑:“少爷的意思是,他们乘机用毒针扎人,谋取性命?有可能,那次两位少爷确实身上破了皮,老爷和夫人身体上也留有轻微伤痕。其他人在屋子里,没出来。”
刘刘叔最后一句话,让程仕心中有了几分底。
既然两位嫂嫂躲在屋子里没出来,没有参与争执便躲过一劫,也加深了尹家庄的人是借肢体接触下毒的可能性。
“可恶的尹毅,仗着自己朝中有人,把官府都买通了。面堂乌黑,如此明显的中毒迹象,我去报官,派来仵作验尸,居然说死因不明,而且和毒药无关,真是明摆着欺负我程家!少爷,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啊!”
纸窗过滤了傍晚余晖的温馨,之留下惨淡的暗光,打在偏房的地面上,像是一摊死水,渐渐蒸发干涸。
复仇的种子,在程仕的心中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