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有的计划都是基于这个信念:地球女神已经被封锁了,援军鞭长莫及,(只要一直是这样)地球就完全由黑暗主神的摆布,也就是受副总监的摆布。因此他知道,他们是彻底失败了。
难以置信的是,虽然认知到这一点,对他却无所触动。也不会有什么触动,因为他很久以来就不再相信认知本身了。多年以前,他仅仅是从审美角度厌恶朴拙和粗俗之事,而随着年月的流逝,这种情感不断加深,也变得更加阴暗,变成彻底厌弃一切不合他意的事物。他从黑格尔的学说,又转到休谟的学说,然后又研习过实用主义,接着又信奉过逻辑实证主义,最终陷入了彻底的虚无。这种情绪说明他的心中再也不信奉任何思想,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世上没有真相,也没有真理。现在即便是他本人即将毁灭,也不会再让他清醒了。《浮士德》最后一幕中浮士德的高呼,向着地狱的绝壁恳求,也不过是做戏而已。灭亡前的最后一刻往往并不那么惊心动魄。人往往清楚地知道,他仍然有一线生机,若愿意有所行动,便能挽救自己的生命。可是威瑟虽认识到这一点,却不愿真正行动。某些微妙的、习惯成自然的感受,某些微小到不值一提的憎恶,又沉湎于不可避免的冷淡,在此刻似乎比选择天堂极乐或是粉身碎骨更加重要。威瑟睁大了眼睛,看到无边的恐惧即将开始,却(在此刻)无法感到害怕,他漠然地看着,不肯动一根手指来拯救自己,他和欢乐以及理性的最后联系被割断了,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落入圈套。一旦偏离正道,居然会如此昏昏欲睡。
史垂克和费罗斯特拉多也仍然活着。他们在一条冰冷的、亮着灯的走廊里相遇,这里距离餐室已经很远,那里大屠杀的喧嚣在这里只不过是若有若无的轻响。费罗斯特拉多受伤了,他右臂的抓伤很重。他们没有说话两个人都知道说话是听不懂的而是肩并肩走着。费罗斯特拉多打算从后门走到车库去:他觉得自己还能开车,至少能和斯泰克开得一样快。
他们转过墙角时,两个人都看见了一个人,他们之前常常见到,却从没想到能再见到副总监,躬着背,吱吱嘎嘎地响着,迈着大步,哼着自己的调子。费罗斯特拉多不想跟他一起走,可威瑟,似乎是发现了他的伤情,伸出了一只胳膊。费罗斯特拉多不想扶他的胳膊:他嘴里吐出一连串胡言乱语。威瑟死死地抓住他的左胳膊;史垂克则抓住他另一条被咬伤的胳膊。费罗斯特拉多疼得长嚎发抖,被迫陪着他俩走。可是他将遭受厄运。他不是一个门徒,他对黑暗的艾迪尔一无所知。他相信阿尔卡山的大脑要活着,就得靠他的技术。那两人拽着他走过头颅室的前厅,走到头颅的地方,甚至没有停下来做任何杀菌消毒准备工作,而费罗斯特拉多总是强迫同事们消毒的。因此,哪怕他剧痛难忍,可是看到没有消毒,还是恐怖地大叫出来。他想方设法地告诉他们,这么鲁莽行事,只消一刻,就能让他前功尽弃,可没有人听。这次是在头颅室里面,他的同事们才开始脱衣服。这次他们脱得精光。
他们也剥下了他的衣服。右边的衣袖被血粘住了,扯不动,威瑟就从前厅拿了把刀来,割开了布。最后,三个人都赤裸裸地站在头颅的面前骨瘦如柴、关节粗大的史垂克;费罗斯特拉多是一座颤颤巍巍的ròu山;威瑟是一派鸡皮鹤发。这时恐怖达到了巅峰,一直到死,费罗斯特拉多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不可能的事,现在发生了。没有人去读指数、调整压力、打开空气、打开人造口水,可那死人的头颅上,干燥的口中发出了声音:“下拜!”
费罗斯特拉多感觉到他的同伴推着他向前拜倒,又站起来,然后又拜又起。他被逼着恭敬地礼拜如仪,另两个人也是一样。他在尘世最后的所见,就是威瑟瘦削的颈脖上松软的皮肤如同火鸡的垂ròu一般摇晃着。他在尘世间最后的所闻,是威瑟开始吟唱。然后史垂克也加入同唱。然后他骇然发现自己也在唱:
欧罗鲍林德拉!
欧罗鲍林德拉!
欧罗鲍林德拉巴巴嘿!
可是唱了没有多久,那声音就说:“另一个,给我另一个头颅。”费罗斯特拉多立刻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他推到墙边某一处去。这是他自己发明的。在隔开头颅室和前厅的地方,有个小小的落窗板。拉开就能发现里面是一扇穿墙而过的窗口,窗框会沉重而迅速地落下。只不过那窗框是利刃。这个小断头台本不是这么用的。他们现在要非常不科学地杀死他,得到他的头也是浪费。要是他来取这两人的头,那就会大不一样了;一切都要花几个星期时间来准备两个房间的温度要绝对相同,刀要消毒,头还没有割掉前,一切外部设备都要就位。他甚至还计算过,被害人的恐惧会对其血压造成什么样的变化;并要根据这些变化来相应打开人造血液,以便工作尽可能地连续而不停顿。他最后的想法是,他太低估了这死的恐惧。
两个门徒,从头到脚鲜血淋漓,对视了一眼,沉重地喘息着。意大利人死尸肥胖的大腿和臀部还在颤抖,他们就又被驱使着继续那个仪式:
欧罗鲍林德拉!
欧罗鲍林德拉!
欧罗鲍林德拉巴巴嘿!
他们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头颅会再要一个的。”史垂克还记起来威瑟有刀。他骇人地从吟诵中挣扎出来:样子似乎有利爪把他的胸膛从里到外撕破。威瑟也看到了他想做什么。史垂克奔逃的时候,威瑟已经跟在他身后了。史垂克逃到外厅,滑倒在费罗斯特拉多的鲜血上。威瑟挥着刀一阵猛砍。他没有力气切开喉咙,可还是杀死了史垂克。威瑟站起来,衰老的心脏一阵剧痛。他看见意大利人的脑袋滚落在地板上。他觉得应该过去拾起来,拿到里屋里去:给原来那个头颅看看。他就这么做了。然后他感觉到前厅里有东西在动。是不是外面的门没有关?他记不得了。他们是两人挟着费罗斯特拉多进来的;确有可能……一切都如此反常。他放下手中那玩意,即便现在也还是小心翼翼,甚至彬彬有礼的然后朝两房之间的门走去。接着他退了回来。他在走廊上,一眼就看到一只硕大的熊,用后腿站着它大张着血盆大口,眼睛灼灼,前爪张开,好像要来个拥抱。难道史垂克变成了这样吗?他知道(即便现在,他也没法关心这一点),他生活在世界的最前线,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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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在伯百利,没有人比费文思通更冷静。他既不像威瑟那样是个门徒,也不像费罗斯特拉多那样是个蠢货。他对巨灵有所了解,但对此并无兴趣。他也知道伯百利的方案可能会失败,可他知道如果真的行不通,他也会及时全身而退。他有整整一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