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娘要做什么,沈娇娘并不清楚,但她会做什么,这个沈娇娘十分清楚。
所以当众大臣联名上书,以沈氏背主叛国之由,要褫夺沈清羽的章平公主的名头。这联名上书看似是没有张友恪插手,但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张友恪的门生。
李绩大动肝火,当天便把张友恪找进了勤政殿。
张友恪这擦着汗一路战战兢兢地跟在姜越之后头,两步一问:“姜国公,烦请透露透露,这陛下的心情……如何呀……”
“张尚书,不是我说你……”姜越之有意卖关子,走着说一句,又不说了,叹一口气后,闷头在前头走路。
姜越之一噤声,那张友恪这心就咚咚咚往下沉了。
他越想越担忧,连带着也有些后悔把女儿送进宫里了。女儿锦娘一向有主意,即便是从前在家里时,也多数不听他这个当爹地,说要干什么那就得干什么,从来都是恣意妄为。
行至宣政门时,姜越之突然顿住了脚步,扭头喊了声:“张尚书……”
“欸,姜国公您说。”张友恪连忙举袖上去。
姜越之偏头看他,一拱手,用手掌遮着嘴唇凑近了些,说道:“张尚书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张友恪连忙抖擞了精神听着。
就听到姜越之又是一口气叹出,说:“这陛下啊,是想要这淑仪娘娘帮他打理后宫,不是想要她成天儿的在后宫里生事,可懂?远的咱们不说,近的,王家崔家,是怎么被赶出京城去的?”
他这一番话落在张友恪耳朵里,那就是十分严重了。
“是是是,我教女无方啊——”张友恪苦着脸打袖说道。
姜越之便举步往前走,继续说道:“陛下那头,我自会去安抚他,张尚书啊,你今日便直接去见见淑仪娘娘吧。此事,我早就与陛下说过了,张尚书必定是没有插手其中的。”
路是通往淑景殿,而不是通向勤政殿。
张友恪向姜越之再三道谢之后,连忙提着袍子就踏进了淑景殿的大门。
淑景殿的宫女们乍一见到气冲冲过来的张友恪,赶紧跪了一排,有想要去通报张锦娘的,却被张友恪直接拦下了。
正殿暖阁中,张锦娘坐在书案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骨扇,张友恪进殿时,她正翻过面前的话本一页。
“娘娘把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却在这淑景殿里安逸?”张友恪沉着脸大步进去,质问道。
张锦娘慢吞吞地撩起眼皮去看张友恪,勾唇笑了一下,并不起身,说道:“父亲今日进宫是为什么?堂堂尚书,如此胆小,倒是叫外人看笑话了。”
“笑话?我看你是要我出笑话!我再三嘱咐过你,入了宫,便是龙潭虎穴,你须得小心谨慎。你倒好,隔三差五便要整些东西出来!你可知你母亲在家里以泪洗面,日日担心你在宫中获罪?”张友恪快步走到张锦娘面前,一掌挥在桌上,怒道。
两人的针锋相对叫旁边看着的刘姑姑是吓得一个扑通跪在了地上,她两股战战,伏在地上是头也不敢抬。
被父亲吼了一把的张锦娘倒也没生气,而是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与张友恪平视,缓缓说道:“当日我要入宫,父亲不同意,说我们张家若是不克制,便会是下一个沈家。”
当天张友恪说的话,张锦娘始终记在心里。
她这个懦弱的父亲永远在害怕向上。
“要我如何说,你才会动?我如今官至兵部尚书,再往上,便是宰执——”张友恪嘴唇抖了抖,看向张锦娘的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你,你不等到我坐位那宰执位置之后再行事,眼下——眼下你,若是在宫中犯了什么错,我如何护你?难道要你外祖出手吗?”
拳拳爱女之心,叫一旁的刘姑姑听了都十分感动。
可惜,张锦娘只是冷漠地轻哼了一声,说道:“护我?父亲莫是忘了,若是不进宫,我也只是父亲的一个联姻道具罢了。父亲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实际上只是担心我扰了你的升官路罢了。”
有张锦娘在宫里,张友恪就绝对不可能坐上宰执之位,尤其是在皇帝展现出如此强硬的,对待外戚的手段之后。
两父女的交谈不欢而散。
张友恪一走,林氏便又被请进了宫。
沈娇娘得知这张家有人轮番入宫时,捧着事牒在毓秀宫笑得合不拢嘴了都。
芳容在旁边看着,奇怪地问道:“姑姑为何这么高兴?”
“因为区区一个公主名头,有的人便已经坐不住了,要灭了我了。”沈娇娘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偏头说道。
似懂非懂的芳容蹲在沈娇娘身边给她锤了锤腿,说:“原来,朝堂上说要夺了姑姑地公主封号……是淑仪娘娘的意思?”
沈娇娘点了点头,回答道:“张锦娘心高气傲,必定是不允许有人赶超她一头的,即便是被封为公主也不行。”
但李绩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若是张锦娘在床榻之上吹吹李绩的耳边风,李绩可能会动摇一下,偏偏她是走了这么个险招。
况且,这宫里可不单单只有一个淑仪娘娘。
果不其然,在大臣们联名上书的第二日,德仪裴敏儿、贤仪崔秋夙、婉仪郑宛然,三位均晋升了妃位,成了压张锦娘一头的四妃。
襄阳林氏是文坛魁首,其家主林默然便是张友恪夫人林氏的兄长。
张锦娘在皇帝这儿吃了瘪之后,便把力道发在了朝堂之外的文坛里,一时间,文人墨客间便盛传这戴罪之身的沈家女在后宫魅惑皇帝,扰乱朝堂。
李绩因此着急上火了好一段日子。
沈娇娘倒是不着急,这公主的封号她要也可以,不要也可以,总归对她本身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娇娘,要委屈你了。”李绩坐在阆苑的书案边,略带愧疚地对沈娇娘说道。
他这些日子便只是处理外头那些文人墨客的文章,就已经是头大不已了,更何况这朝中还有人配合着抗议。
思前想后,李绩便只能先将这公主封号收回。
沈娇娘批改完最后一份,起身走到李绩身边,蹲下后,抬眸看他,笑着说道:“陛下说的什么话?这封号起初我便不同意陛下赐给我,左右都是一些虚名,陛下不该让自己难办。”
她的体贴人意让李绩心中十分内疚。
于是李绩在离开阆苑之后,再下了一封诏书,将沈娇娘擢升为尚官局尚宫,掌领中宫,惣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四司之官属,为后宫众女官之首。
这越级擢升,叫后宫众人是震惊不已。
据说,淑景殿里是掀翻了一片家伙事,尚工局的人是去淑景殿忙活了好一阵,才算将那些打算的物件给换了新。
因为阆苑清净,沈娇娘这升官之后,没有挪地方。只是这升官之后,没想到地是,那位德妃是破天荒地上了门,还带了好些礼物作陪。
芳容行完礼,将德妃与一众侍从迎进门后,便去给她们端茶了。
德妃将宫人们留在外头,自己则拂袖轻步进了屋内。她瞧着起身迎她的沈娇娘,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位是个妙人儿。
“请德妃娘娘安。”沈娇娘侧身行礼道。
“妹妹客气了。”德妃是个通透的,笑意盈盈地就上前拢了拢沈娇娘的手,亲亲蜜蜜地说道:“得知妹妹升做尚宫,我便想着来给妹妹贺喜了。”
说完,她扭头朝外招了招手。
宫人们便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红漆托盘,上面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无数。
“都是河东的一些特有的首饰物件,长安城可是买不到的,我想着妹妹大抵是没去过河东的,便给妹妹挑了些送来了。”德妃说话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味道。
德妃裴敏儿出身河东裴氏,身份是顶尊贵的,腔调里也都是上位者的语气,但却不惹人讨厌。
沈娇娘回之以笑,敛眸说道:“那娇娘便却之不恭了,只是这声妹妹,娇娘实在担不起,若德妃娘娘不介意,可以叫我娇娘。”
论惹人可亲的话,沈娇娘自诩是手到擒来。
所以德妃果然是笑眯眯地改了口,她拍着沈娇娘的手背,拉着她坐到一旁后,说道:“娇娘这模样实在可人儿,即便是我,也喜爱的紧。”
更何况是皇帝了。
从德妃的话里,沈娇娘能明显听出她的画外音,但听不出她的嫉妒。似乎她早就清楚后宫中的规矩,也明白皇帝不可能被一人独占,所以格外通透。
张锦娘要做什么,沈娇娘并不清楚,但她会做什么,这个沈娇娘十分清楚。
所以当众大臣联名上书,以沈氏背主叛国之由,要褫夺沈清羽的章平公主的名头。这联名上书看似是没有张友恪插手,但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张友恪的门生。
李绩大动肝火,当天便把张友恪找进了勤政殿。
张友恪这擦着汗一路战战兢兢地跟在姜越之后头,两步一问:“姜国公,烦请透露透露,这陛下的心情……如何呀……”
“张尚书,不是我说你……”姜越之有意卖关子,走着说一句,又不说了,叹一口气后,闷头在前头走路。
姜越之一噤声,那张友恪这心就咚咚咚往下沉了。
他越想越担忧,连带着也有些后悔把女儿送进宫里了。女儿锦娘一向有主意,即便是从前在家里时,也多数不听他这个当爹地,说要干什么那就得干什么,从来都是恣意妄为。
行至宣政门时,姜越之突然顿住了脚步,扭头喊了声:“张尚书……”
“欸,姜国公您说。”张友恪连忙举袖上去。
姜越之偏头看他,一拱手,用手掌遮着嘴唇凑近了些,说道:“张尚书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张友恪连忙抖擞了精神听着。
就听到姜越之又是一口气叹出,说:“这陛下啊,是想要这淑仪娘娘帮他打理后宫,不是想要她成天儿的在后宫里生事,可懂?远的咱们不说,近的,王家崔家,是怎么被赶出京城去的?”
他这一番话落在张友恪耳朵里,那就是十分严重了。
“是是是,我教女无方啊——”张友恪苦着脸打袖说道。
姜越之便举步往前走,继续说道:“陛下那头,我自会去安抚他,张尚书啊,你今日便直接去见见淑仪娘娘吧。此事,我早就与陛下说过了,张尚书必定是没有插手其中的。”
路是通往淑景殿,而不是通向勤政殿。
张友恪向姜越之再三道谢之后,连忙提着袍子就踏进了淑景殿的大门。
淑景殿的宫女们乍一见到气冲冲过来的张友恪,赶紧跪了一排,有想要去通报张锦娘的,却被张友恪直接拦下了。
正殿暖阁中,张锦娘坐在书案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骨扇,张友恪进殿时,她正翻过面前的话本一页。
“娘娘把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却在这淑景殿里安逸?”张友恪沉着脸大步进去,质问道。
张锦娘慢吞吞地撩起眼皮去看张友恪,勾唇笑了一下,并不起身,说道:“父亲今日进宫是为什么?堂堂尚书,如此胆小,倒是叫外人看笑话了。”
“笑话?我看你是要我出笑话!我再三嘱咐过你,入了宫,便是龙潭虎穴,你须得小心谨慎。你倒好,隔三差五便要整些东西出来!你可知你母亲在家里以泪洗面,日日担心你在宫中获罪?”张友恪快步走到张锦娘面前,一掌挥在桌上,怒道。
两人的针锋相对叫旁边看着的刘姑姑是吓得一个扑通跪在了地上,她两股战战,伏在地上是头也不敢抬。
被父亲吼了一把的张锦娘倒也没生气,而是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与张友恪平视,缓缓说道:“当日我要入宫,父亲不同意,说我们张家若是不克制,便会是下一个沈家。”
当天张友恪说的话,张锦娘始终记在心里。
她这个懦弱的父亲永远在害怕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