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机

  “要先把李胥给扣下吗?”平陵在旁边问道。

  沈娇娘摇了摇头,说:“且看她为什么要埋这信吧,留着她,让她继续和王诩联系。”

  只是沈泽言这副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肩胛骨被铁钩穿刺而出,脸上到处都是伤,整个人神行狼狈地靠在墙角,双目无神。

  “是,劳烦您行个方便。”沈娇娘软言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去了官兵手里。

  官兵倒也没拒绝,只是神色怪异地多瞧了沈娇娘与姜越之几眼,末了劝道:“如果是他,那你们今日看过了就看过了,可别再来了。”

  “怎么?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沈娇娘面上一惊,心里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沈泽言这样子不像是在大牢里受的伤,除开大牢,那还能对他下手的,那就应该是在郑允了。

  官兵显然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连忙摆了摆手,嘘了一声。

  但他一低头,瞧着了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便又吞了吞口水,开口说道:“可不是误会,除了那妖女外,这位可就是唯一一个在郑公子房里的了。还有,他肩头的东西不是我们弄的……据说是那郑公子下的手……郑家的人要是来了,我们招架不起啊,这人自然是原原本本地送去人家手上才好。”

  “如此我们大概是懂了,只是还劳烦大哥您这一次让我们见见兄长。”沈娇娘伸手从怀里又取了一枚银子出来,塞在了官兵手里。

  于是,会面时间从原本的一炷香变成了一个时辰,只要他们不劫人,那就万事好商量。

  许是这钱实在给得是太多了,官兵开了门之后,便晃荡着钥匙守去了甬道门口,没有什么偷听牢房里聊天的意思。

  沈娇娘摸出早就备好的伤药来,快步提裙过去,一面扶着沈泽言给他上药,一面问道:“泽言哥哥,醒醒,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生擒?”

  沈泽言原本是昏昏沉沉的,在听到沈娇娘的声音之后,咳了两声,撩起眼皮看着她,喊了句娇娘。

  姜越之没近沈泽言的身,他抄着手站在外头,看了几眼沈泽言之后,转身踱步继续往牢房里面走了。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娇娘小心翼翼地将止血散洒在他肩头的伤口上,“郑允是被谁杀的?当时哥哥为什么会在郑允的房里?裴泠泠应该不会轻易被迷药之类的东西药倒才对……”

  问题太多,而沈泽言精神不济,根本回答不过来。

  外面,已经踱到了走廊尽头的姜越之非常不意外地看到了四肢都被锁着的裴泠泠。

  跟沈泽言的惨况不同的是,裴泠泠除了行动不便以外,肉眼可见的没有受伤,只是长发因为浸润了鲜血,此时已经凝固成板。

  “谁杀了郑允?”姜越之隔着牢房门问裴泠泠。

  裴泠泠慢吞吞抬起头,看着姜越之,神情突然间就激动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越之才看到裴泠泠的嘴被堵上了。

  大门钥匙在那官兵手里,若要进门——

  也不一定要找他。

  只一个呼吸之间,姜越之手上捏着一枚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细针,轻而易举地就将牢房的大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接着姜越之将裴泠泠口中的布团扯出来,在她开口之前,说:“尽量捡重要的说,我和娇娘不可能劫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郑家的人来之前,找出杀郑允的凶手。”

  裴泠泠被噎了一下。她一想到郑允,眼神就变得怨毒了起来,说话也带了赌气的感觉,“郑允?那个死了的是吧?我杀的。”

  “如果是你杀的,那我们会带着沈泽言离开。”姜越之神情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他清楚,以沈娇娘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放任沈泽言落到郑家人手里,然后因为被牵连而受伤害的,所以沈泽言必须要救。

  如此,人最好不是沈泽言下的手。

  不过在进到牢房里,看到肩膀被洞穿的沈泽言之后,姜越之基本就确认了沈泽言不可能杀郑允,嫌疑也就落到了裴泠泠头上。

  如果人是裴泠泠杀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裴泠泠冷笑了一声,抬着下颌对姜越之说道:“我用不着你们救,你们爱走便走,谁稀得?”

  姜越之哪儿能走?他瞧着裴泠泠这副模样,再问了一遍:“郑允到底是谁杀的?”

  其实裴泠泠根本不就知道。

  她醒来时,郑允就已经断气了,而沈泽言被穿了肩胛骨,吊在隔壁。郑允铺张,住的房子是由两间上房打通的,中间只用了一扇屏风遮挡。所以裴泠泠只要稍稍转头凝视,就能看到后头的沈泽言。

  但没人相信。

  那些官兵们不信,却又没有对她用刑,只是用着最大剂量的迷药强行灌进她口鼻,将她弄晕了之后,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与姜越之对峙了好一会儿之后,耷拉着眉眼说道:“我不知道,我没看到,我醒来的时候,官兵已经到客栈里了。”

  “你为什么会被带去郑允的房间?”姜越之又问。

  说到这个,裴泠泠的火气就又上去了,她秀眉一吊,怒道:“那客栈的便是郑允的帮凶,饭菜、茶水、香炉里……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而且,郑允身边带着的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一个个都是硬茬,动起手来,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姜越之眉头一锁,一面捉摸着裴泠泠的这几句话,一面继续问道:“你们最后是栽在了哪儿?郑允将你迷晕,然后又把你带回房,期间你有没有苏醒过?”

  他并不信任裴泠泠,所以每一个细节都想要重复验证,以确保裴泠泠没有撒谎。

  只是这边还没问多久,后头沈娇娘就已经跨步进来了。

  “郑允死的时候,泽言哥哥已经失去了意识,没能看到凶手。”沈娇娘说着自己从沈泽言那儿听到的回答,“他们没吃饭,没喝茶,但入屋时,就已经吸入了迷香,所以才中了招。”

  “郑允死了,我会怎样?”裴泠泠眯了眯眼睛问道。

  沈娇娘斜瞟了她一眼,回答道:“你大概会被郑家的人撕了,郑芩老来得子,还是几代单传,结果这人却是死在了你手上……”

  总得要疯几个,死几个,才可能结束。

  裴泠泠沉默地看了沈娇娘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会救他出去,这样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巧了不是,刚才沈泽言唯一的恳求,就是希望沈娇娘能将裴泠泠救出去。

  这毕竟只是一处州府的大牢,对姜越之和沈娇娘来说,救个把人,而且还不是杀害郑允凶手的人,显然是非常容易的事。

  但偏偏沈娇娘不想暴露身份。

  敌人在明,她与姜越之在暗,正是一鼓作气将王吉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网打尽的时候。

  “我问过了。”沈娇娘转而对姜越之说道:“客栈老板在事发之后就失踪了,几个伙计眼下在底下倒是跟着他们一起被抓进来了……从他们嘴里估计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最好还是得去郑允被杀的那房间里去看看。”

  他们两个说着往外走,姜越之还顺手将锁重新给锁在了门上。

  此时也已经深了,客栈外守着的官兵们有些懒散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没人当真去提防什么,更多是在闲聊。

  乌云遮蔽冷月,寒风卷过。

  两道黑影先后落在客栈的屋檐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二楼走廊的尽头,便是两间被打通了的天字上房。此时上房内充斥着血腥味与腐臭味,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死人不久的地方。

  姜越之抖了一块帕子出来递给沈娇娘,随后拂袍进去,直奔床榻。

  暗沉的血渍干涸在床上,地上,其上脚印罗布,乍一眼看去,很难从中或许什么有用的信息。

  沈娇娘则是绕过两间房之间的屏风,走到了沈泽言被吊起的这一头。

  墙上有两个洞,从深浅和大小来看,应该是串联着沈泽言肩胛骨的那两个锁链留下的痕迹。地上有血,但不多,呈喷溅式的自墙前半寸往外扩张。

  “有什么收获?”姜越之单手扶在屏风上,偏头看着地上的血迹,问了句。

  两间房里都有许多脚印,官府的人显然并没有好好保护这儿,又或者说,当他们得知郑允死在这儿,第一反应便是要找个凶手出来,不管这个凶手是不是真的杀了郑允。

  “看上去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沈娇娘走到一旁,将桌上茶壶里的茶倒了一些出来在被子里,随后举起在鼻子前嗅了嗅。

  茶香很浓,茶色浑浊,就算在里面下了什么药,也很难被察觉。

  “你觉得郑允也被下了药?”姜越之将她将茶放下,转而又走去了另一侧那边的桌边查看,便连忙跟了上去。

  沈娇娘点了点头,说:“虽然没有看到郑允的尸体,不过从旁人描述来看,郑允的尸体是被开膛破肚了,这绝对会引起他短时间内的巨痛与呼喝。可为什么没有护卫过来搭救?如果护卫真的过去搭救了,那么官府起码不会只将裴泠泠和沈泽言当做嫌疑犯来看待。”

  他们还是缺了一点细节。

  这一份细节需要他们亲眼看到尸体,亲口审问郑允的护卫以及客栈里的人。

  但想要做成这两件事,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向涪州刺史表明身份。说到这儿,沈娇娘又不得不想起他们之前去过的那个谷仓。

  康由校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个涪州刺史?为什么城中会有空的谷仓,却没有半句奏疏递至长安?他如果真的是昏聩懦弱的小人,也做不成这两朝老官,所以是什么令他如此害怕,非要将人原原本本地送去郑家的手上?

  就连许尧为什么会选在涪州办风云会也是一个令人不得不深思的问题,风云会往往意味着这江湖中所有的瞩目,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注意着涪州。

  “我们要是能看看尸体就好了。”沈娇娘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后,靠在桌边说道。

  姜越之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想了想,说:“也不是不可以,康由校年纪大了,一入夜便会老老实实回家,涪州府衙如同空置,只有存放尸体的地方会有专人看守。”

  这专人嘛,便是最好钻空子的地方。

  一说就做,一想就动。

  沈娇娘与姜越之马不停蹄地就连忙赶忙府衙后堂,直奔停灵的殓尸房去了。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殓尸房门口坐着个年轻人。他斜靠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眼白留了一半。

  凉风送叶。

  一点沾染了血迹的树叶悠悠然地飘落到了年轻人的脸上。他猛的睁开眼睛,抬手一抹,便摸到了这一片红彤彤的血树叶。

  “啊——!”

  惨叫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但此时的府衙拢共也有那么几个巡逻的,且不论这后半夜都累了,便是有不累的,也决计不想往殓尸房来。所以这年轻人嚎叫了好一会儿之后,发现没人来,便攥着树叶起身,戒备地左顾右看,手一直按在自己腰间的刀上。

  “谁~——!”为了壮胆,年轻人厉声喝道。

  可回答他的不是外面的谁谁谁,而是殓尸房里头突然传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我可不怕啊……你,你不要吓唬我……”年轻人嘴皮子打颤地抽出腰间长刀来,胡乱地舞了两下之后,反身一看,登时就晕了过去。

  原来,殓尸房内,唯一的一处停灵板上,那个刚抬过来不就的郑家公子居然坐了起来。

  沈娇娘对于这年轻人晕过去的速度十分满意,她小心翼翼地将郑允的尸体放下来,随后从头开始检查他身上各处。

  抛开郑允肚子上斗大一个血洞以外,他身体上其实并没有其他伤口。

  而则也就更加证明了一点。

  即,郑允也是被下了药,才会死于这么痛苦的手段。否则,单凭郑家对郑允的重视程度,就绝不可能给他找什么不靠谱的护卫,而且是一找就是几十个都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