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半

  “何止!”康由校抽抽了两下,脸上的褶皱越发地多了起来,他不敢挣扎,只扭着头继续对沈娇娘说道:“他们逼老夫监守自盗……谷仓,矿山……等等,等等,无一不是落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车夫苦着脸,指了指后头的马车,将刚才沈娇娘教的话原本原本地压低声音说了一遍:“主家是从长安城里逃婚出来的,也不敢走大路,忙里忙慌走了这儿之后,前后不找店……”

  “我们村子今日不留外人,不接投宿,有钱也不接。”那民兵打断车夫的话,一口回绝道。

  他身边的那个民兵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靠在牌坊上,附和道:“今日着实不赶巧,你们往东再走上三十里路,那儿有个村子,去哪儿投宿吧。”

  车夫却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不不,我的主家也是害怕会被追上,不敢落宿的,只求进村讨碗水喝,这走的匆忙,水都没能喝上一口,怪是可怜的。”

  “几位,行个方便吧,只求一碗水喝。”沈娇娘的发髻已经被她打散,青丝垂在肩侧,配合着橙黄色火光,分为惹人怜惜。

  那两个民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便让一个人进村去禀报,另一个则继续守在这村头。

  “一碗水,一炷香,多的可不行了。喝水就在村口的五叔家,我领你去。”民兵朝沈娇娘招了招手。

  马车自然是不允许进村的。

  是以车夫也下了车,垂着头,畏手畏脚地跟在姜越之后头,随着那民兵一道往他口中的五叔家走去。

  黑灯瞎火的院子里养了一条狗。

  生人一靠近,那狗就狂吠了起来,惹得屋子里头很快就打亮了灯。

  紧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披着衣裳提着灯笼从里屋出来了,他将狗儿安抚得停下之后,一手将门栓放下,一手提高了灯笼照了照来人。

  “五叔,是我。”民兵高声喊了句。

  老头子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问:“这么晚了,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民兵便让了让,将身后的沈娇娘指给老头子看,解释道:“五叔,这两位是过路人,进村讨碗水喝,您这儿是村口,自然是到您家来方便。”

  四人随着老头子进院子,那狗儿一身黄毛,摇着尾巴就蹭上了沈娇娘的腿,一副十分讨好的模样。

  “稻子倒是喜欢姑娘你。”那民兵扭头看了一眼大黄狗,笑着说道。

  沈娇娘俯身摸了摸狗儿的头,抿唇抬眸冲民兵略有些羞怯地一笑,没有说话。

  老头子将他们领到屋子里头后,又颤颤巍巍地走去火房,打算开火烧水。民兵起身要去帮他,他却摆了摆手说,不准旁人帮忙。

  姜越之见这民兵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便状似无意地问道:“村正该是没有条件招募民兵的才是,我看你们素养极好,可有工钱?”

  他说他的,沈娇娘却是连忙反手一打姜越之的手背,嗔怪道:“越之,又反老毛病了不是,咱们这回是逃难,你又开始打听那些阿堵物。”

  民兵讪笑了一下,挠了挠头,说:“有是有,但没有几个钱,村里的民兵都是轮值,谁家当值都是月初就定好的。”

  “小哥莫怪,我家相公他往日是做买卖的,眼里尽惦记着这些钱啊钱的了。”沈娇娘拢了拢耳鬓的头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沈娇娘在说到相公二字时,姜越之的眼眸微垂,嘴角不自觉地挂了一抹微笑。

  既开了话匣子,那民兵又看着五叔老没来,便多嘴问了句:“两位这从长安逃婚,是打算去哪儿?”

  “河州。”沈娇娘像是被触及到了伤心事一般,柔柔弱弱地看着民兵说道:“若是离得近了,只怕要被我父亲找到,若是太远,我们这身上没带多少银两,怕是走不到。正巧河州有我一个旧时,此去虽然路途艰辛,但好在有个盼头。”

  民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河州?我们村里也有人是河州的……”

  姜越之和沈娇娘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他却又连连改口道:“好像又不是,可能是我记错了。”

  车夫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

  老头子无数在火房里慢吞吞地忙活了老半天之后,端着热茶出来时,看到车夫依旧站在院子里,便招了招手,让他一起进屋喝茶。

  “五叔,我来帮你。”民兵一扭头看到五叔进来,忙起身过去接应。

  沈娇娘十分懂事地跟着起身过去。

  五叔瞥了民兵一眼,说道:“用不着你帮,老头子我还有点力气。”但他却没有凶沈娇娘,而是小心地避开了沈娇娘的手,坚持亲力亲为。

  四个人坐下,车夫却站在门口没动。

  民兵招呼他进来坐,他却摆了摆手,说:“不妨事,我刚才听到外头好像是有哭声,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夜夜哭,没个头。”五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五叔——”民兵忙出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沈娇娘捧着茶吹了吹,说道:“谢谢五叔给我们煮茶,原本只是想讨口凉水喝喝,没想着叨扰五叔这么久的。”

  她跟着喊五叔,语气亲昵,仿佛是熟稔的小辈一般。

  五叔还真就吃她这一套,他十分慈祥地看着沈娇娘,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过路?”

  姜越之替她回答道:“我们是逃婚出长安的,一路奔波至此,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入村讨碗水。”

  民兵背挺得直直地,略有些僵硬地紧盯着五叔,生怕五叔说错什么话。

  “逃婚?好孩子,奔者为妾,你不该离开长安。”五叔看着沈娇娘语重心长地说道。

  说完,他瞥了一眼姜越之,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声,像是十分不屑姜越之的模样。

  沈娇娘掩唇笑了一下,说道:“越之他待我很好,只是家中要将我许给朝中的官员,那人是我不喜的,所以这才想着和越之逃离长安。”

  “五叔放心,我是真心待她,往后余生,她就是我的命。”姜越之面上真情无限,说得到叫民兵都有些被触动到了。

  五叔却呸了一声,说道:“指天发誓也不过说是动动嘴皮子!我们村里头可就有个傻姑娘,跟着人家逃了出来,结果人家不要她,她这也去不了,那也去不了,只能天天以泪洗面!”

  桌子底下,民兵轻轻用脚碰了碰五叔。

  “干什么干什么!我老骨头一把,黄土埋到脖子口了,当然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五叔眉头一吊,瞪着民兵,继续说道:“你们一个个,要不就是收了钱,要不就是害怕人家的势力,都装傻充愣!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你们要由着孩子听这哭声,却没办法跟孩子解释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叫民兵脸上的愧色更重了些。

  沈娇娘适时地问道:“五叔,你们这说的,是谁呀?”

  “还能是谁?”五叔转头对沈娇娘说道:“大路往里走,第十五户人家,住着个河州来的娇娘子,得了空就哭,得了空就哭,盖是因为有个混账畜生将她撇下,却又不放她离开,把她囚在我们这小村子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民兵听到此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五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位大人知道我们走漏了风声,他会如何待我们?”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放心,我们喝了茶就走。”沈娇娘忙出声保证。

  五叔却不作罢,看着沈娇娘又劝道:“好孩子,听五叔一句劝,不要逃。若是不爱父母给你找的人家,便将实话告与父母,与人逃婚,便是落了下乘。”

  “五叔说的是……我会好好想想的。”沈娇娘有些迟疑,“不过,那女子真如五叔你说的这般,天天以泪洗面吗?她既然与心爱之人到了一处儿,那应该是相当快活才是呀。”

  “孩子,你若不信,便在我这儿歇上一日。”五叔见沈娇娘不信,便说道:“且让你听听,她是不是能哭上一夜。”

  门口车夫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民兵也没察觉到不对劲,他的注意力都在五叔身上,见五叔要这两人落宿,连忙摆手道:“留不得,留不得。”

  说罢,他扯了五叔扭到一边,附耳道:“您忘了,那个大人如今还在村子里呢,怎可留宿?”

  “还在?”五叔有些惊讶。

  人若是还在,那姑娘怎会哭泣?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人当然是没哭的。

  所谓的哭,不过是车夫在沈娇娘的授意之下,撒的谎罢了。

  而这,果不其然就引出了一些真相来。

  民兵不敢多留他们,在他们喝完茶之后,便催着他们离开了。临出门时,五叔拉着沈娇娘多嘱咐了几句,让她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回家,切不可真逃婚了去。

  后头的姜越之冷哼了一声,把放在桌上的银两拿回了一半后,才忿忿地跟着他们后头出去。

  沈娇娘三人自然是不会真走。

  在民兵目送他们架着马车离开之后,他们下了马车,转道又摸回了村子外头。

  “主子,村子里头一共两拨巡逻的,那个五叔说的不错,第十五户人家外头的守卫是最多的,看样子不像是民兵,要更厉害一些。”车夫一路掠身跟上,说着刚才探查得来的消息。

  他不仅屋,便是想要趁着旁人不注意去看看村子里的布局。

  一开始,沈娇娘并不知道宗世耀在村子里。她想的是不能惊动村民,因为难保宗世耀提点了村民什么,若是打草惊蛇,让那姑娘受了什么伤害,这个线索便是断了。

  眼下没想到的是,宗世耀居然正好在村子里。

  “你留在外头,我和沈宫正进去。”姜越之说完,与沈娇娘一前一后地翻身落到了村子的防御工事里头。

  夜深人静,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之外,村子里再无旁的动静。

  来往的守卫走路无声,一双双眼睛却是相当地精神,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沈娇娘与姜越之数着数,小心翼翼地摸去那第十五户人家,随后两人几乎是没有差别地躬身弹跳上屋顶,开始听壁脚。

  屋子里头隐约有着抽泣的声音,另有男人的粗鄙之语稍稍将其盖过了一些。

  姜越之缓缓地拾起几块屋瓦,和沈娇娘一道凑近了去。

  只见屋内灯火通明,能闻到糜烂之香甚重。

  轻纱帷幔之间,有玉体横陈。

  而俯卧于玉体之上的男人正是宗世耀,他时不时换着姿势,忘我而奋力地埋头耕耘着。

  他身下那面带羞愤的姑娘倒是和沈娇娘的目光触了个正着,可她却没叫,而是咬着唇闭上了眼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姜越之从怀里取了一丸迷香弹射入屋内,随后在默数了几个数之后,与沈娇娘先后从窗户翻进了屋。

  宗世耀像是死猪一般趴在床上。

  那姑娘倒是还有些意识,她艰难地将宗世耀推到了地上,随后扭头看着缓步走近的沈娇娘与姜越之,哑着声音说道:“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倒别急着寻思。”姜越之将迷药的解药递给沈娇娘,自己不想上前去喂。

  准确的说,他其实正眼都没有去瞧那姑娘半点。

  沈娇娘好笑地看着他这般扭捏,握着药坐到了床边。她先是扯了被子给姑娘遮掩着身体,随后才喂给了她吞下,随后轻声说道:“别怕,我们会救你出去。”

  药效自然是没有那么快的。

  姑娘双眼懵懵地看着沈娇娘,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宫里的人,奉陛下圣旨过来查案,宗家要倒了,所以你不必害怕。”沈娇娘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姜越之在旁边扯了一段纱帐过来将宗世耀给绑到了椅子上。

  外头的护卫来来回回地走着,听到屋里没声音了,便过来敲了敲门,问道:“主子,可是要回了?”

  沈娇娘与姜越之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