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啦地下,一阵风吹过,雨帘斜了。
约十几分钟,陈清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那小孩,湿透的衣服黏在麻杆似的腿上,双手枕在膝盖上,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动。
“喂?”
“我有饼干你要吃吗?”
那小孩像没听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拿双眼望他,伸在半中的奥利奥黑乎乎的,陈清河怔了怔,忙捏下一小块丢进嘴里,然后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脸。
伸出的手没多少肉,干瘦得像枯枝,手没有去拿饼干,而是手掌向上,作乞状。
放下饼干后,陈清河心里却更难受,索性把手里的皮夹克直接盖在他身上,但这个奇怪的动作显然吓到了对方,手猛地一抖,奥利奥掉在了地上。
“借你的。”
陈清河捡起奥利奥,顺势坐在小孩身边,又递了过去。
瘦小的身影茫然无措,带着体温的皮夹克让她局促不安,见洁白如雪的内层棉被弄脏更是怕,几乎下意识的就往大雨里冲去,企图逃开。
陈清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孩手臂。
稍显粗暴的用皮夹克裹住他,然后硬把奥利奥塞进其手里,自己又拿出剩下的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含糊道:“等雨停了再走!”
也不管缩成一团的小孩,两口吃完,望着雨夜怔怔出神。
………
黑乎乎的饼干因为掉在地上有些湿了,小孩低着头摊开手,看着做工精致的饼干,好一会才敢抬起头,看看陈清河,又看看皮夹克。
「这件袄子真精致,和尚应该不会害我吧!」小孩如此想。
耳畔是雨的声音,还有若有如无的香气,小心的把饼干凑近,闻了闻有股奶香,咬了口却泛苦,好一会后才有股奇异的香甜充斥味蕾。
「真好吃,我要也能当和尚就好了。」小孩如此想。
一小口,一小口,她有点舍不得吃完,这时耳边又响起和尚的声音:“已经沾水了留不住,会化掉的。”
“哗啦啦——”
“啪啪啪——”
东方不知不觉泛起鱼肚白,雨却没有停的征兆,陈清河无时无刻不在呼唤迷雾,但一无所获,渐渐地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困在这个未知世界。
青石大街两侧,已经有好几个商铺打开门板,街上人影也一个两个。
正在思考接下来作何打算,陈清河突然听到一连串密集的跑动声,越来越近,伴着明显铁器交击声,循着声音望去,眼前一幕却打翻他所有计划。
一个直裰交领道袍青年,持着一柄青峰长剑正在雨中和七八个斗笠棕衣人械斗。
手扶长剑,劈开雨帘,锵的一声响,炸起一朵水花。
道袍青年割开一个棕衣人喉咙后,蹬地飞起有三米高,避开包围合击,双脚连连空踏,大袖一卷,凭空横移三四米,落到了街岔口。
那个被割了喉咙的蒙面人倒在地上,转瞬间在雨中蔓开一片嫣红。
“啪啪啪——”
雨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
站在雨中的青年身形狼狈,显然累极,拄着剑喘气,但见不畏同伴生死,乌泱泱冲来贼人,强提口气,大喝一声不退反进,脚掌着地,啪的在地上蹬起一泼水帘,身形合一,随劲道前冲,撞开雨幕,点刺而发出。
脚下急旋如风,手腕连抖,登时三四朵碗口大的血花炸开,红艳艳,青幽幽。
但一帮蒙面穿着棕叶雨衣的凶徒也不是没有反击,尽管青年道士身形如风,但五六个用剑好手哪能让他全身而退,破开合围时,左臂已被削去一截,腰背也被斩了一剑。
半跪在地,发髻打散,断手呲血,蒙面人也在喘气。
“世兄莫慌,我来助你!”
声如雷,震得大雨似都顿了一下。
远远就见一个僧袍小和尚手持一杆铜棍,朝这边冲来。
和尚一脸稚气,声势却猛如虎,见形势危急,双臂猛展,步步蹬踏在青砖上,登时爆响连连,似有狂暴气流从脚底冲出,脚上芒鞋爆开,异力冲击地面,借这一股反作用力,偌大个身体悬空三寸。
不但如此,和尚脚下摇曳,气流击打在在积水上荡起一个个涟漪波纹,赫然就像是一路开满了一朵朵的水莲花。
脚踏金莲,凌空虚渡!
少林秘传,金步摇。
蒙面人们认出,但那会等他,反之提剑愈急,青年道士左手飙血,右腰受创,仅仅片刻就陷入了绝境,勉强抵挡一二招,眼看就要命丧黄泉。
十丈远外,小和尚面目鲜红,胸腹之间猛地鼓起一个小儿脑袋大小的圆球,下一刻,“吽!!”口中声如炸雷,雷音顿起,空气中一道古怪力量随着声音荡开,一重重肉眼可见的白色波纹席卷而出。
雨幕就像被震散了架,随着空气扭曲起来,抽象又离奇。
雷音灌脑,降魔狮子吼。
场中几人皆是一顿,仅这一瞬,那和尚已经欺身上前,举手一扬,那杆四指粗细的铜棍劈头盖脸砸下。
黄橙橙,明晃晃,气势万千。
“嘭”的一声,一个蒙面人砸飞出去,落到了街边,斗笠连带脑壳都生生瘪了下去,红白溅出,顺着雨水流了一地儿。
陈清河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想站起身又被身边小孩死死拽住,看着这景凶残模样,只好随众缩在墙角,拿眼继续看大发神威的年轻和尚。
“魔教恶徒,死来!”
又一棍横扫把一人打的骨断筋折,剩下几个蒙面人本就疲惫,哪经得住这等强人,最终只剩下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分作两边逃开。
其中一人见地上的断手,还欲挥剑砍一下。
“鬼子敢尔!”
铜棍被一下子举过头顶,和尚曲身下蹲,肩膀一动一弹,弯如大弓射箭,崩的一声,筋骨齐鸣,撇身投掷。铜棍腾空,撕裂雨幕,爆裂如雷鸣,那气势,那速度!
“轰”的一声,圆头铜棍竟直接把人扎了个窟窿,钉死在街上。
见另一人已经钻进小巷不见,和尚也不敢追,甚至连铜棍都来不及捡,背起被他吼晕的道士,捡起断手,匆匆钻进雨幕,朝着来时方向跑去,留下一地的死人。
街两边的店铺早已重新关上,地上的鲜血顺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陈清河看着脚边死状奇惨的“魔教恶徒”,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受不了血腥程度,而是这些人械斗时非人的表现。
“武侠世界?”
喃喃自语间,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脏兮兮的脑袋仰起看他,这小孩张了张发紫的嘴唇,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话:“快,快点走开,这里。”
………
冒着雨跑了数百米,陈清河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大的屋檐,身边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也跟着。
“这种厮杀,很多吗?”
陈清河看着使劲擦拭皮夹克内层的小孩,有些后知后觉,这种血腥残酷的械斗,貌似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是出入很多案发地才这样。
小孩摇摇头没说话,见擦不干净衣服,却有些急。
“衣服没关系,你先穿着。”
“以前,不多,最近才多,上次北街连官兵都惊动了。”抱着皮衣,小孩似乎想穿但又怕被自己的破衣服弄更脏,一时间很纠结的样子。
“什么意思?”
“不清楚,听人说,好像因为你们和尚抓了个大人物。”
“我不是和尚!”陈清河摸了摸平头无语道,不过片刻他反应过来,“你是女孩啊?”
这个问题似乎惊到了对方,后退几步似乎想要逃跑,可能因为皮衣的原因,最终停了下来,站得远远地,“你想要捉我去卖钱吗?”
“你父母呢?”陈清河摇摇头问道。
“他们把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但后来儿子死了。”顿了顿,又道:“又把我卖个老鳏夫,我跑了。”
“我能跟你做和尚吗?”小女孩又问道。
“我不是和尚!”陈清河道。
“哦。”
小女孩抱着皮衣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低头盯着陈清河的靴子看,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子,似乎有些自卑,忙缩了起来。
天已经大亮,雨夜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