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司某此来是想买断霓裳阁为三王子婚礼所提供的那批汉裳和绣品,以及贵店裁缝的手艺。”
他摊开右掌,五根手指晃了晃,“我们出五百万两。”
能看出他对这个报价很有信心,这里最贵的是裁缝的绣功,其他的诸如已成型的衣服和绣品、样本等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舍出一个绣工两三个月的时间,能帮店里拿回五百万两的收益,不会有人拒绝这样的买卖。
但是,眼前的少年东家以及他身后站着的掌柜,那神情似乎……
对价格不满?
司隶牛垂下头想了想,作为一个周旋于王室中的皇商,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这笔钱此时可以给出来,往后有的是收走的办法。
心念至此,他面上的笑容愈发诚意十足,“两位可是觉得出价不够?”
他将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道:
“这样吧,两位自己报个价,司某斟酌一下。”
又抬抬下巴,神情谦逊又自得,“撷珠馆和天地酒坊都是司某的买卖。”
我是撷珠馆背后的大金主,事情可以由我全权做主,你们尽管提要求啊,司隶牛咧嘴微笑。
“不行啊司掌柜”,上一秒还春风满面的少年皱着眉头,神色甚至有些……恼怒。
“这生意我们不做。”他断然拒绝道。
哈?
司隶牛愕然,这是什么脑子?这种好事都不做?
他看向少东家身后的中年掌柜,你们少爷不懂事,你总该知道这笔生意很划算吧?
谁知那江掌柜脸色更难看,双目紧盯着自己几欲要喷出火焰。
还有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人吗?司隶牛心里嘀咕。
“为什么呢,叶公子?”他问道,如此断然拒绝确实让人很费解。
“我也不瞒司掌柜”,少年摊摊手温然一笑。
“我们本是汉人,偷渡来此,是为了暴利而来。你想啊,我们连命都豁出去了,这样的小利,恐怕还入不了眼。”
司隶牛心头一哂,呸!
五百万两是小利,这小子分明是想以退为进抬高价码,这些汉人心眼可真多。
“其实撷珠馆决定做这笔生意之前是做过一番功夫的,霓裳阁初初开张就在月氏城汉裳定制这一行占了一席之地,少东家的手段司某还是很佩服的。”
司隶牛一边嘴角高高挑起,笑得有些张狂。
江四六眼皮一跳,笼在袖中的双手暗暗蓄力。
卫承晔送月里朵汉裳、张奎北司衙的商行打压天衣坊和撷珠馆,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霓裳阁的人在暗中操控,但最终确实促成了霓裳阁的声名和口碑渐起、招徕到神木将军府这样的大人物上门的结果。
同行只要有心,总会从这些事情的前后因果里发现些端倪。
司隶牛若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就很危险了,那么今日就不能让他活着走出门去。
司隶牛并不知道只因这一句话里他卖了个关子,已经给自己招惹到了杀身之祸。
“少东家其实手中很缺银两吧?”
司隶牛袖子滑动,在空中抡起一个半圆,“我的人一直关注贵店的动静,只在十几日前出过一批货卖给了都木家的古玉小姐,之后一直再无进账。”
“甚至几日前,你们约古玉小姐到店时所准备下的东西,也是那裁缝自己出钱采买的。”
司隶牛忍住笑看向承晔和江四六,满意地看到他们瞠目结舌的神色,“六百万两,如何?”
江四六眉头皱得更厉害,手臂上的劲儿倒是一股脑松懈下来,这蠢货,就查到了这些?
“不行不行”,承晔摇摇头,“我说了,霓裳阁不做这笔生意。”
司隶牛有点恼火,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他神色渐冷,“那公子说,报价多少合适?”
“这不是报价不报价的问题”,司隶牛看对面的少年公子似是颇为头痛,甚至站起来在一旁负手踱起步了。
“都木将军家的生意,你我都知道其背后的价值有多少。”
结交都木家,又攀上三王子,打入突伦王族贵胄圈子基本已经入了门了,这才是这笔生意的价值。
司隶牛点点头,这小子果然很懂经商之道啊。
可是,说这些,不还是嫌自己报价低,配不上这笔生意背后的价值?
却见那华服少年脚步一顿,玉面上一层愠怒:
“这是我自己费尽手段争取到的机会,你们撷珠馆平白得了,我心中不服!”
哈?不是看不上六百万两银子,只是因为这个?司隶牛张大嘴。
他同时有些头痛,少年人的不服气,好像不好谈价码买断吧。
“那公子要待怎样?”司隶牛摊牌。
“我要做你天地酒坊的生意。”
那少年坦言道,双目闪闪亮。
从上午得知撷珠馆死命截胡了都木家的生意发誓能做出同样的东西时,承晔就猜到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了。
既然要他放弃好容易到手的打入皇族的机会,他肯定是要换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机会,不然凭什么要他放弃?
方才做的那些姿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司隶牛,不然自己的意图太早表达出来,反而会让他起疑,不敢应下这样的生意。
但这个答案对于司隶牛来说却是十分意外,他眯起眼审视眼前的少年。
“叶公子,你可知天地酒坊做的是什么生意?”
承晔歪头一笑,“司掌柜别忘了,我是汉人,酒品专营、酒课税这些事儿,我们的朝廷千百年下来,在这方面做过的事试过的手段,要比突伦人多得多。”
天地酒坊是乌木扶风一力促成、创办和经营的,初衷便是为了获取养兵的军费。
其时乌木南江初上位,支持他上位的除了少部分的突伦贵族,更重要的便是修曷手中掌握的其余部落成员组建的奴隶军团,他们天生噬杀好战,比放纵享乐骄奢淫逸百余年的突伦贵族强得多。
但做了皇帝的乌木南江并不能以更大的利益回报他们,他还需要平衡甚至强化原有的突伦贵族来获取更多的支持,所以修曷和大王子扶云下属的努力军团只能自力更生,乌木南江便给了他们这条生路。
司隶牛眨眨眼,这少年熟悉天地酒坊的源起和背后错综复杂的政治背景也不稀奇,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气,汉人之身也想染指突伦皇商的生意吗?
承晔笑意更浓,露出好看的牙齿。
“我是个商人,只为逐利不为其他。所以酒品专营、酒课税这些方面我没打算介入,我也没这个资本,这一点司掌柜尽可放心。”
看着司隶牛狭小的眼睛已变成一条缝,其内隐约有亮光闪烁不定,承晔在他身畔不远处站定,略略俯身道:
“我现在说说,能为天地酒坊提供的价值和增添的利润,司掌柜姑妄一听,听完之后是否要合作,单凭你们做主就是。”
承晔快步走回到座位前落座,自风炉上取下茶壶,为司隶牛和自己添茶。
“第一,我能助天地酒坊提升产酒品质。”
“在下好酒,也喝过不少天地酒坊的好酒,恕我直言,这些酒若是送到南地汉乡,恐怕只能落在中下水平。我有能力找到更好的工匠,将天地酒坊的酿造程序和手法做一次升级,让酒的滋味提升几个档次。”
“第二,是基于第一点的基础之上,好酒的品质提升之后,我建议司掌柜将酒水分级分档分开定价卖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购买最好最贵的酒,作为酒商更没有必要做出了更好的酒却对贵族和平民同等定价。好酒掺水后口感会变淡变差,我的工匠有能力通过掺水、简化工艺促成酒水分出品级,成本不同最终售卖价格不同,贵族和平民的生意都能做,也都能增加售卖份额。”
司隶牛的小眼睛渐渐瞪大,承晔能看出他在动摇、权衡。
他并未看到连在身后一直低着头的江四六也是讶异,自家二爷什么时候学会做生意了?这说的,分明很有道理!
他听出来了,自打上午听到撷珠馆的消息,二爷就猜到即将发生的事了,而且那时就打定主意要用都木家的那笔生意换这个打入天地酒坊的机会了。
“第三,我可以利用自家的人脉卖出更多的酒。”
“我了解到,天地酒坊目前仍然是依靠门面店铺卖酒,这个方式很有局限,来客也多是月氏城的权贵王室。突伦与大宸不同,地广人稀,人群居住不集中,这种店铺能笼络到的人群很有限。”
“我家中产业除了制衣之外,还有布庄、皮货生意和青楼,这些店面除却自身的酒品消耗之外,还能针对他们各自的贵宾贵客售卖酒。这些贵宾基本上覆盖突伦各地大小城中的大户豪门,基本都有自家的酒窖,每次采买酒类都是大批购买,且必须都是好酒,这能为天地酒坊带来多少额外盈利司掌柜自去想。”
少年一口气说完,端起香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看向神色已经全然松动的司隶牛,嘴上衔了一缕气定神闲的微笑说道:
“我谈生意喜欢一步到位,以上第一点第二点算是我奉上的诚意,八百万两打包卖给天地酒坊。先付四百万两,待我给的工匠替酒坊完成改良,酿出好酒之后再付余款四百万两。”
“至于第三点,我做的是锦上添花的事,我所卖出去的这部分酒产生的收益,与天地酒坊二八分成,我分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