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那姓万的侍卫什么底细了吗?”
许是接连几日劳累疲惫,皇帝一夜无梦,睡得十分香甜。
方用罢早膳,见到乔公山前来伺候,便想起昨日交代他查探之事。
“此人名为万吉,青州人士,并不是什么大族。原是其太姑母做了太祖皇帝爷的朝天女,当时其家中无男丁,就由这女子之弟,也就是万吉的曾祖父袭了个侍卫的散官。到了他这一代,因是十多年里往返晏安行宫,也不是什么重要差事,直到前几年不知走了什么运,由先帝做主升了个从七品的副提举。”
听起来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其家族也并没有什么权势。
“也罢了。”皇帝将事情在心里过了几遍,决定暂时将这件事丢开去。
“快到年下了,今儿咱们出宫逛逛去。”
“我的爷”,乔公山出口嘟哝了一句,看了一眼书案上摞着的一小叠奏本。
皇帝知他的意思,虚拢了他肩膀道:
“走罢,民间有句俗语,磨刀不误砍柴工,耽误不了。”
乔公山犹豫半刻,皇帝一劲儿催促之下,只得找出几件备下的私服伺候着皇帝换下,自己也换了寻常的文士长衫。
到底觉得十分不妥,便执意找了几个侍卫远远地随行,又借机命一个侍卫偷偷去卫府告诉承晔。
因是临近年关,正是京都和周边人家采办年礼、置办新货的时节,几条繁华的街道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
乔公山两只手臂一前一后笼在皇帝身上,以免他被人撞到碰到,只半条街走下来,人已经气喘如牛,面上汗如雨下。
皇帝也失笑,知道自己私自出宫着实给身边人带来不少麻烦,只得就近转了个弯,拐入一条较为冷僻的小巷子。
京都的清晨依然冷峭,空气里带了些爆竹燃放过后的硫磺味。
此时街头巷尾仍有孩童在玩爆竹,因此无论走到哪里,耳中总会传来零星的爆竹声。
噼啪。
声音很近,不是爆竹发出的,是人声。
皇帝循声抬头望去,见到一个约莫十岁大的顽童趴在墙沿上,见他二人望过来便咧嘴大笑,一副惊吓得逞了的模样。
乔公山皱了皱眉,这孩子也是只皮猴。
本要抬脚继续前行,却见皇帝仍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顽童。
“哈,吓着你们了吧?”
那顽童手脚并用攀上墙沿,利索地跳下矮墙站到他们面前。
他神气活现地在皇帝身前踱了两步,又从裤兜里摸索出来一枚纸筒状的物事递给皇帝。
“你有火折子么?”
乔公山失笑,想这爆竹应是顽童偷偷藏在身上的,奈何没有火折子仍然没法点燃,竟然趴在墙沿上找过往行人借火用。
他方要开口拒绝,却听到皇帝抢先开了口:
“我当然有,但是,你要想借用我的东西,需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乔公山愕然,堂堂天子,跟一个街边顽童讲什么条件。
他望着那顽童,果见他也一脸惊讶,还下意识地将拿出来的爆竹又装回裤兜里紧紧捂着。
“这个爆竹要我来点燃——这就是我的条件。”
“皇……”乔公山张口劝阻,皇帝摆手打断他。
顽童当即一脸戒备,往后退了数步,皇帝则是一脸好整以暇地等着。
乔公山慨叹一声,还真是在深宫里关久了,偷偷跑出来竟然还有心情跟一个孩童争炮仗。
顽童纠结再三,终于扣扣索索地将兜里的爆竹再度拿出来,颤巍巍递到皇帝面前,口气里带了孩子气的执拗:
“那你要等我命令,我让你点你再点。”
皇帝爽快答应,“好。”
乔公山再叹一声,从腰间取出火折子递给皇帝,自己则后退几步默默站在墙根下。
皇帝和顽童小心翼翼地将爆竹放在墙下,顽童也后退几步,手掌捂上了耳朵。
“听我命令”,顽童捂着耳朵大声喊道,盯着自己那枚宝贝炮仗足有半晌,才大喊了声“点火”。
皇帝快速将已经燃起来的火折凑向炮芯上的捻子,引燃之后自己也一下跳开,像个孩童一样瞪大眼睛等着炮仗爆裂升空。
谁知三人翘首以盼的爆竹声却迟迟未来,那爆竹芯子上突突冒了一阵青黑色烟雾便没了声息。
看着皇帝略有些失落的神情,乔公山却差点笑出声。
这都是什么事儿,从前在经筵上被延陵王冒犯都没见皇帝这么失落过。
“哇”,那顽童此时忽地哭出声,不知是为没了的炮仗,还是为了炮仗没有声响。
皇帝走到他身前,抚着他头上红缎结着的碎发一迭声哄着,“别哭,给你买新的买新的”。
“阿侯。”
不远处的黑漆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过来。
皇帝和乔公山抬眼望去竟不禁呆了呆。
少女身着一身木兰青的袄裙,发髻也是以同色缎带简单系着,面若春花,琼鼻朱唇,尤其是一双如水的眸子,流转之间似有清泉拂过心间。
“小女子当真是好颜色。”
乔公山不由轻声赞了一句。
那女子见皇帝二人在旁,也不多说话,只垂首敛衽福了一福,皇帝也微笑颔首回礼。
“阿侯快回家,要是让娘知道了你还要打手板子。”
少女语声清脆婉转,并未有一丝恼怒。
她伸出手挽住阿侯,便转身往窄门行去。
皇帝和乔公山也转身往巷外而去,在他们即将走入巷口时,那黑漆窄门又吱呀响了一声,里面探出半个头飞速朝他们望了望,木兰青色的头绳一闪而过。
出了巷口,皇帝十分熟稔地向南转入一条人群涌涌的大街。
跟在身后的乔公山了然地笑了笑,终于到了,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果然行了约有百步远,便见到德昌记黄杨木刻金字的店招。
皇帝在京为质十多年,常年只在府中宫中辗转,对京都最为熟悉的只有德昌记这里。
德昌记的铺子是一栋木质小楼,一层拓为铺面售卖点心,二层则设有简单的雅座用于堂食。
二人刚在店门前站定,便见到承晔坐在二层,隔着窗子向他们招手。
皇帝扭头向乔公山笑道:
“定是大伴的耳报神,把朕出宫的消息传出去了。”
说毕进了店,噔噔几步踩上楼梯,与承晔对坐在临窗的桌案上。
承晔见堂上已满座,乔公山守着规矩一直站在桌旁,便竭力邀他同坐,乔公山推辞不过,只得在他旁边坐了。
皇帝与承晔一起要了几样细点并一壶热茶,便聊起这几日的事情来。
乔公山闲坐无意,游目向窗下看去,正下方便是德昌记的铺面,此时已至午间,铺面前仍然聚集着买点心的人,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细看之下,队伍中等待的多是小厮下人打扮,想必是主人家派来采买点心的,间或有几个带着孩童的妇人。
队伍末尾已经蜿蜒到街面上,过往的行人车马到此便行进缓慢,显得这一处的街道尤其狭窄喧闹。
他忽地在队伍末尾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嘴里不由“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