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 章

  潘大学士愣了一下。

  他真的愣了。

  作为一个与华夏封建时代相似度高达九成的世界,尊师重道这种事情是整个社会不必多说的共识。

  虽然当学生的也不是百分之百就听话,比如有的族学里面,老师也只是族内偏偏支的寒酸书生,吃饭还要靠族内大户供养的,对族学里读书的大户的子弟自然唯唯诺诺,管不住学生也是常有。

  可潘大学士现在的身份是皇子的老师,圣上钦点,与世家族学的情况自然不同,而且他都没有直接打皇子,只是打了服侍的太监、宫女,所以他没想到这位传闻中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竟然敢对他这位老师如此不敬。

  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一时间潘大学士没立刻反应,说出什么训斥的话来。

  小人儿倒是先他一步开口了,伸出另一只粉嫩嫩的小手掌,道:“要打打我。”

  书堂里的几个皇子都扭头看着,倒是没人敢说话,服侍的小太监们不敢转头直接盯着,一个个都用余光瞄着。

  其实皇子读书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小太监服侍,只是书堂里跟着一堆人总是不像话的,其他人都在外面站着呢,所以这意外的一幕,外面的那些太监们虽然碍于规矩不敢向内张望,但也扯着耳朵听着呢。

  看着公主殿下那只小手,潘大学士为难了。

  作为很早以前就中举,在文书阁里一直负责起草诏书之类的事务、书法天下知名的文臣,却一直没有具体的实务官职,这本身就说明了……其实庆帝明白这位潘大学士真的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文人,不太适合干实事儿的。

  林若甫则正好相反。

  潘大学士缺乏林若甫这种人身上的很多东西,比如胆气。

  打皇帝目前最最宠爱的公主这回事儿,其实没在他的计划范畴内。

  小人儿又再次比犹豫中的潘大学士先动作了,他松开了抓住戒尺的手,对着潘大学士施了一礼后道:“我娘从小教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错就是我的,不会推给别人的,要挨打便挨打,但不能越过我去打我的人,我的人别说没做错,就是做错了也只有我能罚。”

  这话说完,小人儿又回头看了眼还跪着的研秀,刚才看小太监替皇子挨打的那股子恶心感又窜了起来,声音里就带了点儿火气,微有尖利感,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人下跪!你忘了!我让你跪了吗你就跪!起来!”

  研秀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眼。

  她本是觉得如果是在安乐宫里,只有她和小人儿时,顺着些也无妨,但在外面也如小人儿的意行事,麻烦就会比较多了。

  可这一眼扫完,再对上小人儿的眼睛,凭着这些日子相处的小人的了解,研秀心道:坏了。

  “你看他们干什么!?你是他们的人还是我的人!?我的话又不管用了!?”小人儿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带着清晰可辨的冷冰的怒气。

  研秀立刻站起来,半点儿都不犹豫。

  管其他人怎么看呢,她可是知道她家这位小主子发作起来那可真不是善茬儿。

  最后,这第一堂课以唯一没打瞌睡的公主殿下成了唯一真的挨了戒尺打的学生为结局结束了。

  再担心皇帝的反应,潘大学士也还是要维护自己作为皇子师的尊严的,所以咳了一下给自己打气后,那戒尺还是落了下去,只是用劲儿明显比较轻。

  而过后,当庆帝询问其潘大学士对上课的皇子们的看法时,这位老人的回答是:“大皇子质朴,二皇子聪慧过人,太子殿下心性仁厚,至于公主殿下……可惜是个女儿身。”

  第二天早晨睡醒,睁开眼睛时,小人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爬起来。

  揉着眼睛等着研秀给他梳头,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庆帝已经在那里批折子了。

  平心而论,庆帝真的是一个异常勤政的帝王。

  不过想想也正常。

  一个为了江山能杀光了一切的君主,爱人、孩子、朋友没有任何一样真的在乎。

  庆帝内心想必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所以如果他连江山都不在乎了,他又如何说服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是有因由的、值得的。

  只是目前他总会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江山社稷。

  人要坦然承认自己已经不算人了,总是件比较艰难的事。

  随即小人儿又想到,如果庆帝知道在这颗星球上,科技曾经已经可以把人的思维记忆储存在电脑里,彻底信息化后再注入新的身躯甚至机器里,人已经触摸到突破人的生理以及伦理的桎梏的边界时,庆帝还会不会为了自己已经太过不像一个人而挣扎?

  在小人儿看来,庆帝抓着陈萍萍日常聊天这点儿,只是因为他还存在着觉得自己还需要作为人的些许温暖而作的挣扎。

  正当小人儿这么天马行空地发散着思维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庆帝皱起了眉头,还有点儿生气的把折子扔在了桌案上。

  小人儿抓住这个机会跳起来,窜到庆帝身前,笑着甜甜地道了一声:“爹爹!”

  抬眼便见到了小人儿充满朝气的明媚笑容,庆帝的烦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也笑道:“今天起得早啊。”

  “说得好像我经常睡懒觉似的。”小人儿噘着嘴不快地道,“崽崽是乖孩子,不是小懒猪。”

  庆帝有些心不在焉地,嘴上到没落下哄孩子道:“崽崽乖,崽崽是乖孩子。”随即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到了书堂也要乖,要听老师的话,不能和老师顶嘴。”

  小人儿好像被抓到痛处了,有些心虚样地扭了扭身子,然后噘嘴叫嚷道:“我是和爹爹学的。”

  这一句话说得庆帝直接皱眉盯着小人儿了。

  其实他对小人儿昨天在书堂里的表现并无不满,甚至有些遗憾这种表现不是来自于另外几个儿子。

  为人主者,可以有很多特质,也可以没有很多特质,但是有一样却是必须要有的——担当。

  小人儿有。

  庆帝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昨天书堂里那种突发的情状下,能有人教他们怎样演戏应对,只能是发自本能本性的表现。

  换句话说,他几个儿子里,本性最为刚强最有担当的,就是小人儿。

  偏偏小人儿与大皇子一样,在庆帝心里都先天判定为不可继位的。

  如果说昨天的小人儿让庆帝满意又遗憾,今天这推卸诿过的样子,就明显令庆帝很是不喜了。

  对着一个孩子,庆帝表演的面具没有带得那么紧,所以他并没有那么费力地掩饰自己的不快,没有笑着问话,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还是朕的错处了?”

  小人儿盯着庆帝脑袋两侧几缕毛,道:“前天我不愿意梳头,爹爹教我说‘君子正衣冠’,人要懂得注重仪容,结果爹爹自己日常都不梳头,我是爹爹的崽崽,当然和爹爹学习,双重标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庆帝是皇帝,每天要忙的事情这么多,耗心耗神,还未完全大权在握时,还会更加注重仪表,到了现在来,又是在御书房自己的底盘,当然怎么舒服随意怎么来,有多余的精神还不如放在理政上呢。

  然后今天他被自己的崽子嫌弃不梳头了。

  庆帝:……

  小人儿一见庆帝语塞,蹦起来跳到庆帝身后,道:“爹爹,我给你梳头吧,以后都我来给爹爹梳头。”

  庆帝见小人儿这服皮猴样子,倒是笑了,当然也是为了把小人儿质疑他双标的话题合理的绕过去,便笑道:“你还会梳头?”

  “会的!我给娘亲梳过,女子的头发那么复杂我都能行,娘亲还夸我来着!”小人儿一脸骄傲地道。

  倒还真不是他说谎,他真的会梳头,叶轻眉为了逗弄他非逼着他学,逼着他给她梳头。

  看着从研秀手里抢走梳子的小人儿竟然真的是想展示一下自己手艺的样子,庆帝对一脸担忧地望过来、欲言又止的研秀摆了摆手。

  能闹出什么,他就当哄孩子了。

  “好,我看看崽崽的手艺。”庆帝道。

  本来他已经预备着被这孩子折腾成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样了,但出乎他的意料,小人儿竟然真的给他输了一个整整齐齐地发髻,不仅庆帝,一屋子的太监,还有唯一的宫女研秀,都很是诧异。

  庆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头对身后的小人儿道:“你是故意转移话题才搞这一出的吧。”

  他的崽崽是很聪明的,庆帝很确定这一点。

  “一半一半,顶嘴老师的事情,我也不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不想听爹爹唠叨,更重要的是……爹爹本来很帅的,现在娘亲不在了,爹爹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了,要注重仪表。”小人儿一本正经地道。

  每次和自己的这个崽子聊天,谈话好像都会转到非常诡异的方向。

  庆帝忍不住又去捏小人儿的鼻尖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伶牙俐齿的小鬼头,却被躲开了。

  小人儿捂着自己的鼻子道:“爹爹不能总捏我的鼻子,捏成了猪鼻子就不好看了。”

  庆帝看着小人儿这般模样,竟然玩心大起,鼻子捏不到又去捏小人儿粉嫩的脸颊,气得小人儿哇哇大叫,庆帝则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刚才看折子时的那点儿烦恼,竟是消解了大半。

  刚刚那份让他皱眉摔在桌案上的折子写的是什么呢?

  林若甫的折子,内容是上表请罪,以及表达他求娶长公主李云睿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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