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宅荒废许久,一股破旧衰败气息。
拔掉锁插,推门就见一栋两层三围大竹楼。下面架空三尺,二楼中间正厅,两侧卧房,朝前延伸两间厢房,呈“凵”字形。
进院左右是厨房和杂间,后面有棚子,已经塌了几块竹板。
老簚匠道:“这地方实在不像样。老朽那儿简陋,地方还算宽敞。”
簪獬给陈灰呛了一口:“咳咳,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们人多。”她掩鼻招呼,“去借两把扫帚。”
萝卜压着七房大爷进院,见他眼珠乱转,便去小声问牙铁:“队长,要不要蒙脸?防止他们串供?”
蒙脸是他们行话,就是绑嘴绑眼,以免犯人吵嚷或者串供。
牙铁看向佳木和福运,道了声:“等会。”
牙铁小跑到簪獬身边,大声说:“里正,这两人要不要分开关押防止串供?”
簪獬:“嗯。”
牙铁:“哪两间关他们?”
两间?总共才几间屋子。簪獬皱眉:“让他们不要说话。”
“是。”牙铁大声领命回去,“两位都听到了。里正有令,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们……是不是?”
牙铁嘴角绽出一丝笑。
谁让你们不长眼,要抽里正四十鞭。
簪獬此刻站在院中和老簚匠、山子、大阿姆说话。老簚匠开口邀请:“老朽让下面略备薄酒,请里正和两位赏光。”
簪獬点头应允:“那就叨扰了。三位先去,我随后就到。”
山子摇头:“我等会去。”他说完,走到旁边帮忙收拾起院子。
大阿姆带人跟随老簚匠离开,行到门外回头对簪獬粲然一笑,看得几个城防卫卫士和笃魂不守舍。
簪獬扯起嘴角,回了个艰难的假笑。
秋雨,秋雨,天昏无昼夜,滴滴霏霏。
簪獬站在二楼,屋檐阴影落下,藏住年少稚嫩的脸庞。
自老簚匠一行离开,这方荒废破落的院子迎来一拨又一拨客人。
四房大爷并未出面,家仆送来一只沉甸甸的锦盒,说不打扰里正公务,等到闲暇时候他再来拜访。簪獬没收锦盒,应承了他“煮茶以待”。
随后是七房家女眷和管家,带了许多礼物上门赔罪。簪獬没让东西进门,反而细细审问几人,画押了几张供词。最后只取八枚大贝,作为正青打狗鼻儿嘴巴的罚金。
二房一直在院外,等到七房离开才进来。他的家仆跑了三趟,第一趟见到四房带来礼物,回去取见面礼。后两趟是回去换。最后搬来各种物件,都是急用的座椅家什。二房信心满满带着的东西进来,昂首挺胸带着东西离开。
簪獬始终站在二楼屋檐下,来访的人或恭维,或谄媚,或不卑不亢。统统站在雨里,低头朝她行礼,仰头向她回话。
“里正。”乔优提着水桶走出,“正厅主卧我都打扫干净了,您进去避避风?”
“辛苦了。”簪獬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头看向手里焐热的八枚大贝。
乔优问:“要叫狗鼻儿大哥来?好一会没瞧见他。”
簪獬得意笑:“你还真是厉害。”
乔优解释:“我在屋里打扫时听到,里正说留八枚大贝做赔礼。您又不会贪他这钱。”
两人说话间,狗鼻儿从院外进来。
他低声向簪獬禀报:“我刚刚悄悄引四房大爷看了一眼,他果然认得那个土笋,说他是……”
簪獬点点头,拿出一枚大贝递给狗鼻儿。狗鼻儿先是一愣,连说使不得。
簪獬将大贝塞到他手里:“你忙前忙后,很是辛苦,今天还受了委屈。这钱拿回去,给家里添置冬衣。”
狗鼻儿连连谢恩。
簪獬:“你应得的。请你做向导,耽误你生计。”她又拿出一枚大贝递给狗鼻儿。
牙铁躲在厢房偷懒,仿佛嗅到钱贝香味,探头出来:“里正这才真是父母官,爱民如子。”
“牙铁队长,凡我有一丝飘飘然,你都能把我拽下来。”簪獬朝他招手。
牙铁不明所以,乐呵呵跑来:“里正,我哪敢拽你啊。”
簪獬伸手接了雨水,摸了摸脸:“更清明了。”她拿出两枚大贝,“这是请城防卫兄弟们喝酒的。等回屏风城,各有奖赏。”
一枚大贝可以兑换八十朋贝,兑换八百小贝。两枚大贝,就是一千六百小贝,足够在屏风城的食店点上一桌好酒好肉。
牙铁嘻嘻哈哈接过:“里正,咱今天晚上就睡这里?狗鼻儿说那屋要塌了,这雨越下越大……”
狗鼻儿将大贝攥在掌心嘿笑:“我说的是那个棚子。这竹楼大屋可比我家宽敞气派。我看了,挺好,结实,不漏雨。”
牙铁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怕委屈里正大人嘛,跟我们一帮臭男人睡一块,这身上味道,啧啧,大晚上打呼磨牙放屁多闹心……”
“行了行了,委屈你了牙铁队长。等竹海府衙建起来,我请你全家来消暑。”簪獬问,“东菱呢?”
狗鼻儿一指杂间:“守着那个土笋呢,驴都要不了。”
簪獬颌首:“我去审审。”
牙铁:“还审?你一不打二不骂还管饭,问不出东西的。”
簪獬不理他,独自进去审问,片刻面无表情的出来。牙铁上前搭话,她也不理会,又去审佳木和福运两人。一会佳木跟着出来,点头哈腰千恩万谢的离开。
牙铁面露惊诧:“您就这么把他放了?”
簪獬笑问:“难道还管他饭?”
牙铁恨铁不成钢:“他对您大不敬,怎么能就这么放了。啊呀呀里正,你就罚八枚大贝,这哪够啊……”
正在此时,小簚匠和管家入院,来请簪獬赴宴。“想城防卫军爷们公务在身,老簚匠让我们一会将饭菜送来。怕耽误里正事情,没有备酒,还请海涵吶。”
牙铁眼巴巴看向簪獬,簪獬点头应允:“老簚匠费心了。”
管家上前为簪獬撑伞。小簚匠喊乔优:“你也一起去。”
乔优欠身一礼:“里正大人自有护卫。”
牙铁闻言连忙喝道:“萝卜,五页,陪里正大人赴宴。大人放心,小的留守,保管一只笋蝇也飞不进来。”
簪獬不置可否,招呼山子一同离开。他们一走,牙铁立即垮下肩膀,将两枚大贝塞进内兜:“唉,辛辛苦苦就落这么点。”
他斜视乔优走来,“你也劝劝呀,她吃肉,给我们沾点汤,大家日子不都好过了嘛。”
乔优轻轻巧巧的问:“队长您十七八岁坐上守备,只想捞一笔致仕?卫官天天惦记去望斗城呢。”
牙铁翻眼看她:“怎么,你也想去?哎,跟你说话呢。”
乔优撑起伞往外走:“里正忘了带伞,我给她送去,免得用老簚匠家的伞。”
多多从厨房探头喊:“哎,我忘了件事,给里正带句话。那个,秋狝说手痒进林中打猎,过几天回来再向里正告罪。”
乔优脚步一顿。牙铁面露怪笑。狗鼻儿咦了一声:“我看那老猎手稳重,怕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管他。”牙铁抻着脖子喊,“多多,去看看送饭的来了没?你别弄那破灶啦,有人送饭。”
簪獬不知几人闲话,一路同小簚匠聊天,已经行至小碉楼院前白石路。
院内,老管家领着一人从侧门走进小碉楼,上了三楼禀报:“老簚匠,飞猴回来了。”
飞猴个头不高,长手长脚:“没看到人。不过后来进院子的人,有个很奇怪,头上蒙了个大麻袋一直到腰。”
老簚匠挥了挥手,飞猴退下。
老管家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派人一直守在村口,没见回来。那位里正率先进村,按理说应该是将人抓住了。”
老簚匠抿了一口羊奶,咽下口中豪麻碎末:“肯定是。所以奇怪。人在她手里,老七又撞到她手里……她怎要放过老七?”
老管家躬身垂手:“会不会,她怀疑我们?依照七房家自作聪明,本就是要先供出他自己,再让小里正怀疑有人故意设计,将火引到您身上。”
老簚匠闭眼倚靠软枕:“她刚刚进村,怎会知道锯桥那人是我家的?老七挖人,也是精挑细选的。就算那个拾客认得,为何要将人遮住面孔?不想让谁看到?”
老管家道:“还是得找机会问问。人心难测,或许那个枯箨熬不过严刑逼供,乱说了话。”
老簚匠口气悠然:“如今看来,不论是招老七还是招我,小里正都是要疑。恐怕便宜了老四。”
老管家恭维:“只怪小里正没有雷霆手段,白白浪费您将七房送到她手里,凡是她聪明些已将七房收拾了。不过我看小少爷与她熟络,算没辜负您这临时起意的一箭双雕。”
老簚匠睁眼,浑浊瞳孔泛起精光:“我在碉楼上一看,就知道,来了。”
门房来报,说小簚匠和里正到了院前。
老管家上前扶起老簚匠:“您说得一点没错,来了。”
老管家干瘪的面皮笑出褶子,精神甚好:“走,去迎贵客。”
候在墙角的健儿趴下身体,驮着老簚匠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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