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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15

  管家领着大阿姆和山子离开,仆从撤下碗筷,端上茶点。

  簪獬不明所以,以至于有些期待。

  老簚匠握着拐杖,佝偻身躯请教:“老朽斗胆,里正打算如何处置我家老七”

  簪獬反问:“老簚匠这么在意?”

  老簚匠重重点头,心中却是打鼓。冲撞冒犯里正,是无心大过。锯桥阻行,可是有心大罪。小里正捏着那枯箨不抖出来,如今又将老七放走,这是要两头敲打,小小年纪心机到深。

  老簚匠叹息:“恐怕里正不清楚,竹编村本是我阿父做主管事,好几十年前传到我手里。我让老二家管伐竹,老四管做工。老七呢,做些与商会交接的琐事。一来二去,他便和商会管事做了亲家,借机将村中事情拢到自己手里。”

  簪獬:“原来如此,果然是有手段。”

  老簚匠抬起手杖敲敲地面,摇头道:“他要真有手段,何必用这联姻伎俩。我将这事说于里正,是想里正如此聪明,难免以己度人,觉得旁人也聪明。实则这世上呀,傻子居多。”

  簪獬忍俊不禁:“傻子是多,可老簚匠您绝对是聪明人。”

  两人笑过,簪獬起身告辞。老簚匠示意管家上前,奉上一只半尺长的竹编圆筒。簪獬瞧那大小分量,怕是有一百枚大贝,一枚大贝折合八百小贝,这里就是八万小贝。

  簪獬全身上下,不算克扣下来的四枚大贝,零零碎碎一共二朋挂二十七。三枚朋贝,可折三百小贝。三朋挂二十七,即二百二十七枚小贝。

  老簚匠将竹编圆筒放在桌上,推到簪獬手边:“里正。”

  簪獬正要谢绝。老簚匠又道:“这是老朽预交的税金。”

  簪獬压根不懂如何收税,当即想到屏风城财务官方孔,看来要去请教:"老篾匠有心就好,等,等竹海府衙建立再交不迟。"

  老篾匠疑她嫌烧,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竹海穷地方,没甚花钱地方,这些只能用来使唤城防卫的官爷。老朽怕里正带着税金行走不便,余下的帮您换成存券寄回家里”

  和这老头子说话忒费劲了!

  簪獬往回走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舍那一百枚大贝。她转了转伞柄,雨滴飞旋:“你们吃饭了吗?”

  五页嘿嘿直乐:“吃了,好吃,就是没吃饱。萝卜还不让,非说我们是为里正守卫,不能给里正丢人。”

  簪獬一听:“可以啊萝卜,要不要来做竹海城防卫队长?”

  五页抢白:“里正,我也想做队长。”

  萝卜羞的低头抓脸:“里正,我……后来我也,也吃了,吃了一点。”

  簪獬啊了一声,也没生气:“哎呀,你们半斤八两都不称职啊。不过没有功劳有苦劳,回去看看还有没有留饭,没有就让多多煮。”

  回到那处无主宅子,院门一开,直接望到正厅,何止大鱼大肉,竟还有头烤乳猪。

  竹楼正厅里一片狼藉,除了乔优全都在。牙铁敞着衣衫,一身酒气:“我跟他们说啦,这些个好酒好肉,都是里正请的。我们不认他什么老簚匠,二房大爷的!兄弟们实在辛苦,里正肯定舍不得,”

  簪獬听他大言不惭,恨不得让他立刻滚回屏风城。

  “那是,跟着我,怎么能饿肚子。为了大家,我怎么也不能驳二房的面子,我们给他这个机会。”

  “吃,多吃,不够我让他们再。兄弟们爱吃谁家吃谁家。别说竹编村,就是到了望斗城,除了合宫和摄政府,你们挑哪家,我给哪家面子让他们请咱吃饭。”

  起先,她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说着说着便是不着调的侃侃,满是市井吹嘘的豪迈。

  偏生个个都吃这套,连着牙铁目光都热切起来,仿佛连夜就去望斗城,明早就在分星苑飞觞琼华宴。

  众人热切,扒拉火塘架起锅,簪獬陪他们吃夜宵,拉闲散闷耍子大半个时辰,这才各自散了。

  屋后小浴间坏了几根板子但还能用,乔优烧了热水。簪獬草草冲洗,拿起里衣一摸竟然微微发热。“你烘过?”

  乔优在门外:“天太湿,我闻着有股没嗮干的闷酸味。”

  簪獬身心妥帖:“你知道城防卫的由来吗?”

  乔优不解:“里正要讲大事了?”

  簪獬一边穿衣一边说:“有个说法,新摄政上台,前十年用来削弱上任摄政的遗政,后十年用来防备下任摄政的预政。军部直属摄政会议,谁都想握在手里,可谁动谁犯忌讳。

  历代摄政官各自办法。先是刑事厅分了典狱、提刑、巡检。巡检满天下缉拿凶犯,自然个个骁勇善战。等到下任摄政上台,巡检司一时半会使唤不动,又有了国都防卫部。这一桩桩下来,国库吃不消了,天下太平已久,就让军部削减老弱病残,分到各个州府。于是有了城防卫。”

  簪獬穿好衣衫,推门凑到乔优耳边:“也就在我这,老弱病残也能骄横难制。”

  乔优掩唇笑出声,敢情里正绕了一个大弯,只是委委屈屈抱怨了半肚子牢骚。乔优宽慰她,“万事开头难,您没带亲信随从,只能先仰仗他们。”

  “嗯,话说回来,他们也的确辛苦,这个路太难走了,要命。”

  簪獬摇摇头。头上瓢泼大雨,脚下浑黄水洼,靴子沾了十斤黏土,一脚一身泥浆,实在太痛苦了。要不是她许以重利,恐怕那晚队伍就鸟兽四散了。

  重利啊……簪獬又想到被自己拒绝的一百枚大贝,抬手敲敲额头。她很想拿那一百大贝,有了钱她大可以招兵买马。

  否则高扬把城防卫的人调回,自己在这茫茫竹海寸步难行,别说收税,恐怕身上几斤肉都要被豺狼野豹收了。

  躺在地铺上,簪獬盯着窗外漏进的星光,脑中走马灯似的回忆白天一幕一幕:那个锯桥的,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我面前锯。

  簪獬翻了个身,又想:到底真像老篾匠说的,就是七房傻呢?还是老簚匠指使,意在挑拨我和七房的关系?

  她掐着手指算日期,算的自己疑神疑鬼:要是老簚匠在中设计,他今天晚上最后那番话什么意思?故布疑阵?未免此地无银三百两。或许他就是猜到我会怀疑,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七房真不是东西。

  老篾匠兜兜绕绕是烦,好歹能讲道理。

  大阿姆主意也多,呛人厉害,好在直爽。

  山子是好,就是指望不上。算了,听话不添乱都是顶顶好。

  牙铁他们说八湖脾气暴躁,一直想调回望斗城……见面我说什么……谦卑一点当兵的会不会看不起我……一言不合惹毛他怎么办……他要是直接开口要钱我事什么……

  乔优听她翻来覆去,轻声问:“里正?”

  黑暗中,簪獬唔了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下:“没事,睡吧,你这几天够累了。”

  她让乔优睡觉,自己却睡不着,只是不在翻动。静静想来半宿。

  第二日,八月十三日。

  簪獬一早不得闲,应付上门拜访的来客。这方破落宅院无需收掇,自个焕然一新。

  午后,簪獬当着众人的面,将福运托付给老篾匠,又见了熟悉东竹海的新向导。一切顺当,只是二房来送东西时候,不知怎么让锯桥那人跑了,忙乱间乔优扭到脚踝。

  搜了半日也没找到了,山大林深只能作罢。簪獬让众人好生休整,准备明日出发。

  次日大早,众人出发,老篾匠带着百十人送行,浩浩荡荡一直送到村外。

  众人沿着村外运竹小道前行,中午到了一处,地上许多火坑,碎瓦罐,湿柴火,是运竹小队歇脚多地方。

  多多带人架锅煮汤。牙铁无所事事,拿着帽子扇风:“竹编村人也够懒,怎么也不在这里架个棚子。”

  向导解释:"没人在这过夜。"他指两边山坡,"听说从前,不垦者喜欢在这里设伏。"

  这出地方和前后小道一比,像是竹签是穿了枚红果,的确适合设伏。只是两侧都是缓坡而非悬崖,不够理想。

  吃饭时下起大雨,众人草草用餐,冒雨出发,一路疾行。

  如此走了两日,立刻运竹小道,渐入竹海深处。第三天走到傍晚,未见一人。第四日早起,雾气弥漫,林木萧森,离离蔚蔚。

  八月十九,下竹海的十一天,队伍进入巨竹林,萎靡之气为之一振。

  只见身边巨竹粗如水桶,竹干围抱需要四、五人,竹叶大如芭蕉,高耸如云。外面暴雨如瀑,巨竹林中只听隐隐哗哗,仿佛天女碎玉盘。

  多多悚然惊叫:“这竹子再哭!”

  簪獬仰头看去:"是雨。外面下雨,顺着竹子流下来了。"

  牙铁收起刀,给了多多一巴掌:“你个怠笋!"

  巨竹林原始常密,头上不见寸缕光阴,脚下尽是虬曲巨根。雨后不见太阳,厚厚积叶每踩一脚都会溢出水。

  城防卫众人新鲜劲一过,便开始唉声叹气。

  冬菱没守好锯桥的那人,心里十分低落,牵驴走在中间,不停警觉张望,希盼能够再次抓住贼犯,好对得起怀里那块宝石。

  "里正。"冬菱张大嘴巴,“……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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