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与山风较劲,地上的光晕时进时退。光影的闪动,掩饰了某些悄然的变化。
天时在不动声色地逆转,勃发的生命自冻土中钻出。
藏身灌木里的簪獬紧张注视,心中暗暗祈祷。
她只能催动,没办控制植物生长方向。植物生长的随机性太强,可能链子藤长出七八个枝头,长到五六尺长,全都伸进了火堆。
链子藤细柔的藤蔓自由舒展,悄无声息地到处缠绕,恰巧其中一枝角度合适,缠住篝火旁长满白色细毛的脚踝。
链子藤的嫩芽触碰的白毛,篝火旁取暖的怪物瞬间乍起,犹如离弦之箭冲向密林,脆嫩的链子藤枝丫随即挣断。
目睹这一幕的簪獬拧起眉毛,有时间她要找更坚韧的藤蔓,毕竟自己没办改变植物本身的特性。
一跃而起的怪物朝着来路冲去,刚刚踏出一步,面前地上泥土翻动,钻出灰褐笋尖。
怪物速度极快,眨眼冲出三步。竹笋生长更快,瞬间刺穿地面,竹笋外皮脱落,落了一地枯箨。
簪獬凝神不断催动“器”,青翠长竹拔地而起,一跃长到三尺高。
怪物慌促一惊,本能驱使它选择躲避。已经冲到青竹前,几乎要撞上竹子的怪物,身体矫健地拧腰转身,朝着反方向逃去。
簪獬静静注视战局,丝毫不见慌乱。这些都在她预料之中,洒下竹米的时候已经计算过每种可能,每条路径。
白毛怪物一扭头,只见身后翠竹挺拔,犹如一面青墙。它去势太猛,一头撞在竹墙。青竹晃动,落下几片翠滴滴的竹叶。
簪獬见到白毛怪物后退一步,撞上身后长成的青竹,指尖微微移动,指向旁边。
青竹拔地而起,一前一后堵得严严实实,怪物惊恐无状,折身又往旁边跑。
正在它一转一折之间,四边青竹亭亭玉立,围成一方竹笼。
怪物在青竹笼里左突又冲,抓着青竹又啃又咬,发出尖锐怪叫。
簪獬走出灌木丛,脚步蹒跚像是喝醉酒的迟钝,又像老迈的迟缓。她眼中的血丝似乎融化,整个眼白泛起淡淡的红。
催生青竹的反噬,远比藤蔓花草来得严重。
簪獬盯着青竹笼里的白毛怪物,确信它逃不出来之后,侧头向后看去:“不是让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吗?”你从哪冒出来的。
赭衣女囚缓步走到她身边,答非所问:“捡块石头。”
簪獬没好气:“我想用剑。”
赭衣女囚:“脏。”
毛病真多。
簪獬在地上打量,弯腰捡了一块这片最好看的石头,走到青竹笼子前。白毛怪物盯着她,眼中露出惊恐神色。
簪獬举起石头,用力一掷!
白毛怪物尖叫一声,浑身痉挛颤抖,随即痛苦倒下,地上有一滩黄色液体,发出一阵一阵恶臭。
再看怪物,表情狰狞,肌肤死白,一条细长的尾巴咬在口中,已经没有呼吸,明明白白死的透透彻彻。
簪獬看了看手里的石头,斜视赭衣女囚:“还不是一样。”
————
山子带着村民在林中穿梭,他是大山之子,即便在茂密错乱老林子,走上一趟也会变得犹如自家菜园般熟悉。
看着前方火光,村民们失落的心情渐渐好转。
火光隐隐,营地就在眼前,已经能听到人声。虽和那群野人闹得不堪,可这荒寂密林风嚎野叫,怪物频出,就是仇敌的声音都悦耳动听。
前面领路的山子不由加快脚步,迎接他们的却是不垦者们的愤怒,和里正的冷漠一瞥。
向阳村村民手脚无措的停下脚步,疑惑中目光被吸引,只见篝火旁躺着一个人,离得远但依旧能看出怪异——赤身裸体长满短毛,一条细长的尾巴咬住口中。
这……这不是……
村民们心里不明所以,纷纷望向山子。
山子见簪獬坐在火堆旁,手里捏着一个浑圆周正的石头,眼角一挑看向自己。
他莫名心惊,吞咽口水。
不等山子开口说话,乌乌藜已经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乌乌藜怒目圆,口中低吼一串不垦者语,显然气坏了。
山子面色煞白,求助的看向簪獬:“里正……”
簪獬朝地上的白毛怪物努努嘴:“我们回来刚抓到的。这个白毛九窍怪不是应该掉进水里吗?”
山子吞咽唾沫:“估计,估计是从水里爬上来了的。”
簪獬“哦”了一声:“是吗?”
山子搭不上话。
簪獬不明深意的点点头:“那就爬上来的吧。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岸,也不知道怎么在这烤火。我们正好回来,给逮了个正着。不过奇怪,也没碰它,就抽搐到底断了气。”
她这话是胡扯。
怪物从篝火旁拖走那名熟睡少年,地上留下一串水迹。
她当时就起了疑心,就算是皮毛再厚的动物,也不可能在这个天气下河洗澡,弄得浑身湿透。
于是她定下一计。找人是真找,自己则摆一出空城计,引蛇出洞。
簪獬表面听从山子建议,队伍分成两拨出去寻人。她和乌乌藜等人一道,但走出篝火光芒范围,她就让乌乌藜带人离开,自己隐身灌木丛中。
白毛怪物再机敏,听到两边声势浩大的脚步声,篝火旁边空无一人,只当他们真的离开。
于是便有簪獬守株待兔,抓到一只白毛怪物。
山子不知簪獬话中真假,眼前形势也容不得他多想。
簪獬仍旧看着山子,问:“是你们村的人吗?”
山子心里打鼓,僵硬的点点头。
簪獬又问:“哪年发的病,关在山沟木屋多久了?”
山子心中不妙,呐呐不敢言:“记不太清了。大、大概有三五年了。里正大人,他发病一直很老实,从没惹过事。”
簪獬怒道:“三五年了!三五年了你不知道它会装死?”
山子脸色煞白:“里正,我……”
簪獬面如寒冷,冷声喝道:“乌乌藜。”
乌乌藜一直守在白毛怪物身旁,闻言蹲下拔出小刀,对着怪物小腿手起刀落。
这一刀刀深入骨,骤然拔出溅出鲜血,落在地上猩红点点,与人无异。
白毛怪物腿上窟窿泊泊流血,可它仍然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乌乌藜只是戳了一块死肉。
乌乌藜面无表情,手握刀柄一推,刀刃贴近白毛怪物咽喉,瞬间划破皮毛。再深一丝,就到气管。
忽地,白毛怪物一跃而起!
乌乌藜早有准备,手臂一拦,单手将白毛怪物掀翻在地。
白毛怪物后背重重撞上地面,口中发出尖锐哀嚎,随即浑身痉挛颤抖。
它咬住尾巴,眼白一翻,脑袋缓缓歪倒一侧。腿间滴出黄色液体,散发股股恶臭。
村民们目睹一切,既吃惊又无措,想要上前又畏惧不敢,个个眼巴巴看向山子。
山子见事暴露,只得哀求簪獬:“里正……”
簪獬不理会他,朝乌乌藜问:“这次真死了吗?再试试。”
乌乌藜点头,举起小刀。
山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簪獬怒而起身:“你明明知道!我们赶到树下以为两个人死了的时候你就知道!”
山子无颜以对。
簪獬见他畏缩,怒气更重:“乌乌藜被冤枉,两边差点打起来,你什么都不说!当时为什么不吭声?你早知道它是装死!你糊弄我们,想放它走。结果呢,结果害死三个人!”
此言一出,不止不垦者少年们,就连村民也神情复杂。
山子双手伏地,懊悔不已:“里正,我,我没想到啊。我不想的,我想大家都好好的……”
簪獬冷哼一声:“你没想到?你可是山子,你会没想到?你在桥上没想到?天这么黑,你走在桥上不小心翼翼?你想推别人,自己不小心翼翼?黛黛牟推雁弟儿,还把自己给推下去了?笑话!”
一连串的质问,让山子哑口无言。
“不管是雁哥儿,还是雁弟儿,还有黛黛牟,都是被这东西害的!你当时就知道,它一路装死,到了桥上用尾巴一甩,将前后三人都推进水里。”簪獬气极反笑,“你跳下河的时候心里清清楚楚,谁是罪魁祸首!可你还是什么都不说。”
簪獬掩目叹息:“你跳下去就他们,我佩服你。可要是你早点说出来,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好好三个大活人,现在呢?留下这么一个东西。”
山子淌出眼泪,俯身跪倒。
簪獬抬眸扫视:“为了几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害死这么多人,值得吗?”
村民们纷纷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簪獬明白他们心里想什么,点点头:“不错,他们之前的确是我们的亲戚邻居,哥哥弟弟,儿子女儿,侄子外甥。”
她伸手一指地上装死的白毛怪物:“可到了这个样子,你们倒是问问它们,它们还觉得你们是它的亲戚邻居吗?”
“是的话,它会要咬你?会抓你?会把你推倒水里淹死?”
篝火噼啪作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簪獬体力不支,重新坐下:“人死就该埋了。谁家抱住白骨过日子。”
山子伏跪在地,沉重凝滞地点了一下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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