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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事4

  簪獬意欲静观其变,欣然点头。

  竹彩:“等到翠羽鸟啾喧,我来喊里正。我们寨子不上竹编村,愿里正梦里香甜。”

  竹海与世隔绝,竹衣寨更胜,簪獬估摸她们百年也必来这么多客人。

  竹彩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又未成家,整个楼上一层三间房都空出来了。簪獬单独一间,早已拾缀干净。床板上面铺的巨竹叶编制的厚垫,躺上去哗啦作响。

  簪獬又困又清醒,躺在床上发起呆。

  竹衣寨的房子都是石砌木搭,样式古朴,墙面屋顶都透出缝缝补补又百年的沧桑。

  隔壁隐隐传来乌乌藜的说话声,听不真切。石头房子和竹楼不同,竹楼里翻个身吱吱呀呀,院子外面都能听到。

  簪獬眼皮渐渐耷拉,隔壁声音渐渐不闻,她隐约想起之前好像问过乌乌藜,乌乌藜说他们一直一直就在竹海……

  ——“整个竹海,我们竹衣寨来的最最早,比巨竹林的不垦者还要早。那时候,竹海还没有人,没有竹子,没有沙子,是真正的海,只有我们的祖先见过……”

  ——“我们祖先哈,在上上个轮转前到来,到了这儿,这儿是我们注定地呀。避开烧着了,避开淹没了,也会避开地裂了,祖先总是保佑我们呢……”

  簪獬猛地坐起,不垦者从哪里来?

  转念一想:竹衣寨祖先迁居竹海,可能是几千年之前,不垦者比他们晚,但也比向阳村人早很多很多年,说不定那时还没有五季王朝,不垦者风俗与诸夏迥异,也说得通。

  她如此一想,安心不少,重新躺下。

  总不会是从獠牙谷那边来的,那是荒噬之地,寸草不生,飞鸟不渡。

  簪獬做了一夜怪诞梦。

  醒来时,翠羽鸟还未鸣叫。

  石屋里漆黑无光,簪獬拥被而坐,恹恹地盘算自己还有几天能活。以前最爱赖床,没少挨母亲数落……都说年纪大了觉少,自己天天睡这么少,是不是大概快死了?

  掰着手指算了算。

  “最好能撑到六月。”

  去年六月是在合宫,也没人给她过生日,偷偷掐了一朵天君花送给自己,十四岁生日就这么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簪獬抱着膝盖迷迷糊糊想了一会,门外响起乌乌藜和竹彩的声音。

  竹彩应约来敲门,被藏身阴影处的乌乌藜吓了一跳。一个抱怨,一个斥问,两人正驴头不对马嘴的掰扯,房门忽然打开。

  簪獬眼眶湿润,神情懵懂,手臂掩唇打了个哈欠:“阿——欠……早……啊。”

  乌乌藜一愣,咧嘴笑:“里正还是小孩呢。”

  竹彩噗嗤笑出声:“对嘛,小囡儿。”

  簪獬被这一声笑惊醒,抬头挺胸沉下脸,矜持的竹彩微微颌首:“走吧。”

  竹彩连忙正色,引她前往祖洞。乌乌藜与另一名守夜的竹编村青年紧随其后。

  一行人悄无声息,远远近近的传来鸟鸣,到应了“啾喧”二字。

  大阿姆议事的白石屋后,一条小道行至尽头便到悬崖边。笔直如切的绝壁上,每隔小段距离,就有一截嶙峋石条,沿山壁绵延成一条栈道。

  乌乌藜上前查探,腮帮立即绷紧:“不行。”他一回头,正看见簪獬偷偷揉揉眼睛,还吧嗒了一下嘴巴。

  簪獬放下手,挺直腰背走到崖边:“怎么了?这……”

  夜色氤氲中,凌空栈道仿佛一架长蛇白骨趴在山壁上,一半嵌入山体,一半风吹日晒,七零八落。

  簪獬朝下看了一眼,顿时心里打鼓,下面黑漆漆一片,知是林木茂密,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是万丈深渊,鬼蜮大口。

  乌乌藜护在她身边:“里正,这里危险,风大,脚打摆,掉下去是死。”

  竹彩说:“我走在前面。”

  簪獬问:“我能进去?”

  竹彩捋了捋发鬓:“没什么不能的。”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做了大阿姆,还没进去过。”

  簪獬了然,既然祖洞只有大阿姆能进,竹彩阿姆去世的早,祖母传位给竹羽,自然轮不到她入祖洞。

  簪獬问:“非要半夜进去?”

  竹彩摇头:“不是半夜。姆嫲说要在太阳睁眼之后,起床之前,跟随山雾走进祖洞,才能看到先代大阿姆留下的画。”

  簪獬不置可否。竹衣寨避世已久,难免保留一些久远、不知所云的习俗。

  乌乌藜越看栈道越担心:“里正,你上巨竹都摇摇晃晃……”

  簪獬推了一下乌乌藜的手臂,催促他往回走:“没事的,你先回去睡觉。换那个,大青竹来……”离开竹彩远了几步,簪獬低声嘱咐,“盯着寨口,看有没有人进出,还有翠羽鸟。”

  不管竹彩有没有来过祖洞,早不早,晚不晚,偏偏选在今天,还允许自己一同进去,怎么都奇怪。

  说话间,远方天际泛起一线浅浅的白,天地就在这么一瞬间亮了。极目不见巨竹密林,只有浓烟淡云,山雾翻滚。

  人在天上,行在云间。

  竹彩走在前面,簪獬跟着后面。踩在脚下,离近了才发现,这些大小不一的石条与山体之间并不缝隙,远看以为是人工楔入,现在看来就像是山长出来的枝丫。

  簪獬端详几眼,随即抬高视线,不敢往脚下看。

  手扶着崖壁,战战兢兢走了半里路,崖壁上出现一处山洞。

  竹彩站在洞口:“我小时候常来……”

  簪獬笑道:“换做我应该也会好奇。”

  竹彩朝她一笑,抬手伸向她的肩膀:“我这嘛一推,你就掉下去了。”

  簪獬笑容更甚:“你试试。”

  竹彩抓住她的胳膊,拉她进入洞中。

  竹衣寨祖洞,应该是天然形成。洞壁凹凸不平,脚下也是磕磕绊绊,但两侧山壁上有大大小小一块一块打磨平整的痕迹。

  大块的有一人高,抬手碰不到两边。小块的只比吃的烙饼大一圈。有些打磨的极其光滑,白石犹如玉璧。有些堪堪敷衍,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划痕。

  无一例外的是,每块上都是一幅画。

  说是画也不尽然,也无颜料,也无墨彩,洞壁白石在山雾中显出淡淡水迹,形成一副一幅奇异画作。

  说是画作,实在有些抬举,多是一些不知所云的符号,其中又以五角星居多。大大小小的五角星,仿佛孩子涂鸦。

  簪獬站在一个非常工整的五角星前:“五角星是什么意思?”

  竹彩声音很轻:“每当一位大阿姆卸任,她就会来到祖洞,在这儿留下一生画。”

  她答非所问,听得簪獬深知有隐言:“嗯?”

  竹彩的神情被山雾模糊:“……所有大阿姆第一次来祖洞,都是前位大阿姆带她,讲述祖先的来历,讲述历代的变化,这样,她就会知道这些画说的什么。”

  明白了,竹羽死的突然又不明不白,肯定不会跟竹彩将这些画什么意思。

  簪獬索然无趣的打量。实在不怪她,这些画内容大同小异,技法粗鄙简陋,还不如孩童墙角涂鸦生动有趣。

  竹彩一个劲往里走,簪獬漫步坠在后面。

  没多久,便到了最里面。这幅壁画不在山壁两侧,而是洞底岩壁上。整幅画同样简陋,却有股浑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肃然。

  整个画面由三幅画组成,每幅画上一个大圆圈,一个小圆点。三个圆圈大小一致,唯一变化的是小圆点的位置。

  簪獬低声问:“这是最古老的那一幅画?”

  竹彩点头。

  沉默片刻,她说:“姆嫲给我讲过这个一生画。里正问我们从哪里来,这个画就是祖先走过的路。里正,那个小圆点就是我们祖先。”

  簪獬惊诧:“你们还真是从北方来的?”她又吃不准这个图的方位,“大圆圈是什么意思?”

  竹彩摇摇头,说:“大约是你们诸夏。”

  不等簪獬追问,她又说:“姆嫲说那是天神的祝福,天神的诅咒。”

  簪獬哭笑不得:“神画了个圈圈诅咒我们诸夏?哦,还是一边祝福一边诅咒。”

  竹彩瞪了她一眼,“姆嫲是大阿姆,大阿姆在祖洞里说的话,就是祖先说的话。她不会对我说谎话。”

  簪獬已然犯困,东支西吾:“嗯,嗯,那些你们祖先怎么从这个神祝福的圈圈里出来了?”

  “天神。”竹彩强调,“都说了喽,是祝福,也是诅咒。”

  簪獬随口敷衍:“那诅咒的什么?祝福的又是什么?”

  时隔太久,竹彩有些记不清:“诅咒……被带走灵魂,不对呀,是不在要他们的灵魂,笑起来咯,他们拒绝天神的祝福和诅咒,他们的灵魂永固,身体永固……我想想……好像是这样欸……”

  竹彩说的颠三倒四,自己都是将信将疑,簪獬更是只当一笑。

  她翘起嘴角,露出细细的贝齿,扭头朝洞口方向看去,“阿……欠,我们回去吧。”口气有些不耐烦,偏偏尾音无意识拖长,更多一分小孩子耍赖的前奏。

  竹彩正要答应,簪獬猛然扭过头,双目炯炯有神:“你刚刚说什么?夺走灵魂?”

  在向阳村,看到失调症病人,金眼珠说什么来着?

  ——“九窍怪,九舍怪,失调症,恶神夺走灵魂,失控的持器者,天弃殊类生……”

  簪獬大步走到壁画前,眉头拧紧:“……恶神夺走灵魂……失调症……”

  难道山子说的是真的?

  ——“因为只有过了屏风城,才是人住的地方。”

  簪獬心绪闪动,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她扭头问竹彩:“你既然知道向阳村的事,你们竹衣寨有没有变成九窍怪?犯那种疯病的?”

  竹彩怔了怔:“没有,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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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线渐渐浮上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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