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奇幻 > 里君

身后事3

  不知道?

  簪獬忍住笑意,看来自己这剂药下得有些猛,直把人给整蒙了。这种问题,谁会回答不知道。

  竹羽的死,竹彩脱不了干系!

  簪獬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哦。”转而问:“你们竹衣寨在竹海年岁最久,对不垦者应该最是了解。你若不清楚,将寨子里的老人,常去巨竹林的猎手叫来。”

  竹彩原本神情紧绷,忽听此言一时怔忪,软了口气:“去年在竹编村,里正也问他们,是要将不垦者收编入籍?”

  她话一出口,随即想起后来簪獬在巨竹林遇袭,忙加了一句:“我这就叫人唻。”

  两人进了石屋没多久,出来外面淅淅沥沥飘起雨滴。临近二月,天气转热,不再下雪,漫长雨季来临。

  簪獬站在门边,扶手远眺,头顶灰雾朦胧,天际还能看见太阳,光芒已经不可直视。

  村寨里面瞒不住事,一晃眼工夫都知道来了贵客,好些人停了活计来看稀奇。手里还带来礼物,有竹沥酒,有酵鱼干,有山蜂蜜。

  竹衣寨不同于竹编村和向阳村,寨民关系更为紧密。日常共同劳作,见者有份,帮老养少互相扶持。各家贫富相似,少有摩擦。

  听闻来了贵客,寨民们默认今晚吃大灶,各家各户自发出人带食,聚到大阿姆家开始忙起来。

  竹彩不好劝住,任由他们忙活,叫了几个村民回去请家里的老阿姆,说是来陪里正说说话。

  她回头看到小里正负手立于檐下,目光睥睨,神色沉郁。

  竹彩暗暗讪谤:

  不晓得在看什么。

  不晓得在想什么坏心思。

  ……

  簪獬从前不这样,一半合宫养成,一半屏风城锻造。

  当初她进了合宫便无人搭理,又不让随便走动,屋里四面墙一床被褥,只能站在窗口看风景打发时间。

  居高临下打量望斗城,看那边是三部七厅衙署各有布局,看这边是摄政五家府邸有何不同,看从前高不可攀的贵人在底下折腰礼拜,猜是哪位国卿司官,谁家上士夫人。看形形色色的车驾如蚂蚁一般爬过,燕家好机巧,幸家爱奢华,摄政官的车驾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这般居高临下的看了三月,学识没有长进,仪轨没有领教,倒是染了合宫天官们目空一切的骄矜。

  等到屏风城,吃了亏栽了跟头,疼得刻苦铭心,恨得咬牙切齿,明白了山沟也有蛟蟒,再不敢小看天下人。

  看,不能只是看。

  看了要想,想了还要琢磨。

  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发生的事,一有空就在脑袋里放走马戏。从前往后看,从后往前看,一遍遍过筛子,这个人有没有问题,那句话几个意思,这么做几种结果。

  听海苑软禁三个月,每日绞尽脑汁,揣度人意,煎熬心力,没能变成算无遗策,面上却得了三分深不可测,看着便不好糊弄。

  簪獬察觉竹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掠过,并不在意。她此来竹衣寨,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答应秋狝,等他回来就让他带小竹花远走高飞,离开竹海,离开屏风城。

  没有小竹花,她想要“罢免”竹彩,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看来,扳倒竹彩意义不大。

  竹彩在竹衣寨颇受爱戴,不像不得人心的篡位者。里正一职,自己不知道能坐几天。乐行论清能稳住竹编村,定是殚精竭虑。好在留了后路,也可以带着大笔钱物回到竹居里。有她在,足以庇护孤苦无依的竹海游魂。

  此行另一个目的反而重要:飞箭部人数不少,几番掠夺得了不少物资。可他们要盐,要衣物,甚至要补充武器,这些不可能从竹海获取,他们又不会直接去屏风城购买……所以,竹衣寨是那个中间商吗?

  “里正。”

  竹彩领了三名老者到簪獬面前,俱是白发苍苍,面干皮皱。簪獬请老者和旁边玩耍孩童一起进屋,围着火塘坐下。

  竹衣村的火塘四四方方,用屏风山白石砌成,里面铺的獠牙谷红土,皆已烧黑。干柴烧得正旺,三角鼎里水面微起涟漪,渐渐飘起白烟。

  簪獬笑盈盈的和寨民寒叙,问了如何称呼,都是竹字开头。这在诸夏属于犯法,律法明文规定,诸夏百姓名字,三代之内不许重字,五代之内不许重名。

  阿姆哒口音极重,只能靠旁边人翻译:“我们寨子都是一个老祖先,都是家人,一个……”连比带划,才说清楚,“同一个姓。”

  姓,这个字在诸夏极少出现,只有摄政五家才拥有姓。

  簪獬想起向阳村:“你们竹衣寨祖先,也是五季王朝的后裔?”

  阿姆哒干瘪的嘴咧开,两排牙齿已经掉光:“我们祖先哈,在上上个轮转前到来,到了这儿,这儿是我们注定地呀。避开烧着了,避开淹没了,也会避开地裂了,祖先总是保佑我们呢。”

  簪獬敷衍的点点头,太久远的传说只适合博物学者记下的杂谈,或是编撰成奇谭故事给报社投稿。

  孩童们也听腻阿姆们的老生常谈,围着簪獬问东问西。他们最好奇轨车,因为很多东西都是轨车带来的。屏风城偏僻,从前道路不通,千山万水运来新鲜物,城里都不够分,哪会流入竹海。

  簪獬早有准备,摸出一包软心糖,递给小竹花,让她分给众人。

  小孩们童言无忌,“小竹花,我好久好久没见你啦。”“你病好了呀?”“你跟里正大人去外面了?轨车什么样子?”“阿姆还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竹彩在旁,听得心烦意燥,坐立不安。

  这点煎熬算什么……簪獬不会忘记,竹石撩起遮在面前的乱发,脸上利器划出大大的叉,伤口狰狞骇人。

  簪獬一边听小孩子们说话,一边和阿姆哒闲聊:“不垦者有几个部落?”

  阿姆哒嘴巴开开合合,旁边负责翻译的孙女中直摇头,两人还起了争议:“里正,我阿姆哒说不垦者有三个部群,二千多人。她年纪太大,记错了。我家里那个常和他们打交道,巨竹林里不垦者部落零零碎碎五六个不止。梭镖部,飞箭部,网兜部,茅屋部,名字都是我们瞎起唻,不垦者自己起的名字,老长老长。”

  她想了想又说:“他们原本有个大首领,聚拢好些个部落建了狩猎部,约么是去年走了。往后那些不垦者四分五裂,巨竹林一乱,整个竹海都要不太平唉。”

  这些簪獬知道,业已决定快刀斩乱麻:“这么说,你们平时和不垦者有往来?都些什么往来?”

  竹彩插口:“他们用竹鸡竹鼠竹鹿,还有山猪,和我们换竹衣,杂碎日用家什,这些事儿从几百年前,老祖先那时开始。”

  簪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向阳村是五季王朝遗□□编村是屏风城外村里逃民,你们竹衣寨是一直在竹海,还是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

  “这我也不清楚。”竹彩看向阿姆哒,问了之后阿姆哒竟然哼唱了一段俚歌。

  竹彩露出惊诧又恍然大悟的神情,向簪獬解释,“这个我们寨子人人都会唱,小时候跟阿姆学的第一支歌,换做你们诸夏语怪里怪气。乘坐天生的船,告别故乡,北方的沙吹起热风,我到蓝灰头发的人身边……别看我,歌儿里就是这样滴意思。”

  她顿了顿,扬起下巴:“一首歌嘛,歌里还说会爱上小囡儿会爱上不会开口的小阿郎唻,我就不喜欢。”

  簪獬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一瞬间的竹彩,才是第一次见面爽朗直白的竹衣寨大阿姆。

  “嗯,你们竹衣寨从小教孩子这种歌可不好。”簪獬见小孩子们凑过来,捡起火塘里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我们竹海在最东边。蓝灰头发的人是沧澌人,这里可没有。沧澌人在诸夏北边,我们最北边的城叫临海弯城。听名字就没有沙子,那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沙漠在西边,那里有个国家叫西焱碛,原本和我们接壤,被天君用大神通隔开了。”

  簪獬顿了顿,又画了一个飞艇:“天上飞的船,你们应该见过。卫疆军绘制地图,在天上飞过。”

  孩子们对飞艇印象深刻,说起来兴高采烈,还想簪獬带她们去坐。簪獬倒是挺想,可惜八湖才不会请她坐飞艇。

  不止孩子,大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外面世界太陌生,像听故事一样的稀奇。

  晚饭几乎是全寨人倾巢出动。

  天公作美,雨停了。村里五个大火塘烧起熊熊大火,周边火塘旁架起大锅,锅里炖煮不同食材。时不时还有晚到的村民放入几块肉,几条鱼。

  没有桌椅板凳,寨民们拿着碗筷,随走随吃。

  簪獬等人入乡随俗,蹲在大阿姆会客的石屋前,凑在锅边吃晚饭。

  吃饭时有人过来问候,手里还拿着一份抄写的“东州竹海里正簪獬告全竹海民众书”。字迹歪七扭八,簪獬心里也乐开了花。不论哪里人,都盼吃好喝好,过得更好。

  吃完晚饭,竹彩向全寨介绍簪獬,然后将簪獬带来的礼物都分了。

  簪獬回想起,自己曾经疑惑——

  “就为了一个村长……为了大阿姆的位置就要杀人?”

  竹石说:“原本是不会,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嫉妒,竹衣带来金贝、胭脂、红色绿色的软布。大阿姆都分给了大家,竹彩是个坏女人,她觉得大阿姆把好东西藏了起来。”

  簪獬端详竹彩,竹衣竹裤竹鞋……

  “里正,去祖洞吗?”竹彩边说边走向簪獬,发间的竹丝翠玉鸟晃了晃。

  【】官网:.wanbe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