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竹编村村民抱着两个大竹篓急匆匆出门。刚一出门,他就懊恼的直跺脚:“唉,昨晚上就不该睡回笼觉!”
队伍已经从村头排到村外,从喜棚那儿拐了个弯,又排到村头。
有村民卖竹桌,四尺、六尺。有村民卖竹篮,圆的、方的、四角、八角、深的、浅的。有不知道卖什么的,棉布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不让人瞧。
初春化冻,寒微犹重,竹编村村民个个眉间喜气洋洋,互相招呼问候,打听彼此卖甚么物件,值几个钱,可打算去衙门某个差事。
“我不行我不行,大字不识一个,里正能要我?”
“你爬竹竿是好把式啊。”
“去你的!里正又不是耍猴的,要会爬杆子做甚么。”
“就是就是,要我说,还是要数大强家的小文。”
“屁,他说要念书。”
“哎吆,我们这沟里还念书?”
“指不定孩子能去府学,我瞧这日子以后要不一样。”
“哎,你们……瞧见老簚匠了吗?”
“努甚么嘴?”
“嘘,哪吶,瞧见没?”
“还有哪,看你那眼神,咱后头。”
“老簚匠派这么多人来给里正壮声势?”
“屁,他要是支持,早就出来给里正站场子了。”
“就是,我听说老簚匠昨喝多了。”
“怪不得里正半夜把我们叫来说话,是打了个这么偏差。”
“屁,里正后头是谁?小蚂蚁也配撼象。屏风城那个狗守备都跑了,老头子等死吧。”
“嘘,大强你轻点轻点。”
“里正还能一直待我们这?”
“也是,她走了可咋弄?”
“你们可别小看老簚匠,里正就是天官也是年轻小姑娘,吃的米还没老簚匠吃的盐多。”
“屁咧,里正降道雷劈死他。”
“嘘,大强你不要命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
“来了,里正来了!”
“别急别急,拍好队!”
簪獬一夜未睡,依旧精神抖擞。她刚刚用冷水洗过脸,面颊鼻尖微红,鬓发服帖。腰间牛皮腰带,伏龙带钩,腰带一侧挂礼剑,一侧系里正官符。
白金巡狩骑装外面是猩红披风,披风遮住官服上洗不掉的血迹,系带绑成五缨结。
披风随着步伐风中摇曳,鼍龙皮靴擦得铮亮,踏碎了竹台上不知何时凝结的薄冰。
从簪獬走上台,闲聊声打住,欢呼声络绎不绝。
她站在台上,直到台下安静,方才开口寒叙:“诸位乡亲父老,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竹编村百姓们见她如此和气,愣了一会才有人小声回了一句应:“一宿没睡着。”众人哄笑,那人不好意思的缩起脑袋。
簪獬又和众人唠了几句,脸色一正:“昨晚我说的话,想必大部分人都知道了。但也可能还有人不清楚。我再说一遍,大家务必仔仔细细的听。免得一会收购的时候起了争执,耽误大家时间。”
老簚匠躺在藤椅上,细细咀嚼口中豪麻碎末,听着家奴奔回一句一句复述,越听越不对味:这小里正拖拖拉拉唠叨个没完没了,这是几个意思?
奈何派出去的管事奴仆在村里耀武扬威还行,让他们动脑瓜子那是真一点没指望。
三四十号人混在卖货队伍里,愣是没一个挑出来起哄的,仰着脑袋乐呵呵听小里正读完三条买卖原则,八十五件收购价目表。九条招募告示,以及三条国律条令。
“所有人一律平等,都是诸夏国民。从今往后没有头人、主人、奴隶、家仆。”
“每个人必须,也只向国家交税,赋役。其他任何人,记住,任何人!不能收税,不能让大家免费干活。”
“不管是偷东西、打人,还是婆媳吵嘴。想找人评理,断纷争,都来找我。其他人说的,一律不算数。”
碉楼里,老簚匠气得从藤椅上坐起,扬起手杖抽打捶腿的丫鬟,小丫鬟蜷缩在地不敢叫疼。
老簚匠怒不可赦:“她疯了吗!她要干什么!”
竹台上,簪獬笑道:“其他人,也包括我,我说了也不算。”
凝重的气氛顿时松懈,百姓们哄笑起来:“哪谁说了算?”“当然是里正说了算,不然还有谁。”“老簚匠,老簚匠说了算。”“放屁,摄政官说了算,国家说了算。”
簪獬一手握剑,一手举起《国律》,肃然道:“只有它,它说的才算。我会依法来判,谁做得对,谁就有理。错的罚,对的奖。”
簪獬顿了顿:“我刚刚说的三条国律条令,以及写在纸上贴在那里。谁能背出三条,奖励红粟米一斤。”
簪獬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刚刚没听清楚不要紧,不认识字也不要紧。有人会读给你们听,就在那边,带绿袄子,绑红领巾,找他,小喇叭。”
小喇叭就是那个枯箨小孩。簪獬手底下缺钱少人,捡谁用谁。小喇叭有点天赋,特训半天将三条国律条令背的滚瓜烂熟,口音也算准。
小喇叭听到里正喊自己,连忙挺直腰板,浑身紧绷的站直。
狗鼻儿眼睛毒,负责验货。
乌乌藜持械守卫。簪獬本想将他派出去办事,但当初是他领三人护卫自己进村,突然消失必定引起怀疑,只能另派他人。
由淇淇坐在旁边竹桌前,负责签单付钱,桌上一尺见方的大竹盘,百枚小贝一封,整整齐齐码放了一百封钱贝,堆得盘中看得人眼馋。
竹编采购进展顺利,唯一遗憾的是,与计划略有偏差。
“里正,今天购入三百二十件竹编,共计三万两千四十五枚小贝。账目上还剩五万五千二十四小贝。”
过了一会,簪獬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由淇淇的视线从账本移到簪獬身上。
五万五。
我们只剩五万五小贝,还要撑过五天。
簪獬迎着由淇淇的目光,微微颌首:“对嘛,但凡今天你开口多说几句,肯定能拖延不少时间。知错就改哈。”一口大锅甩过去,不忘扭头问小喇叭,“你说是不是?”
小喇叭嘴角发白,嘴唇翘皮。别说说话,他现在连喝水都是扬起脖子直接往喉咙里灌,腮帮子就是俩瓣废肉,呼吸都嫌累得慌。
簪獬双手笼着茶杯暖手,靠在高背大椅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看他们那么高兴,真不忍心挑毛病。何况东西没有不好的,他们自个都说不好不敢拿出来。”
“都是老实忠厚的人,话都说不利落,只会作揖憨笑。好些人做我父母都够,却不敢正眼看我。明明已是压价,他们却感恩戴德的恨不得跪下。这儿的老百姓,太苦了。”
若非她说话时嘴角上扬,表情薄凉,由淇淇真信了她一颗父母官的怜悯心。
“外面的百姓不苦?”
“苦,可谁让我是竹海里正。”簪獬捧起茶杯饮了一口,“你编一份收购账单,写个三四天的收购清单,金额按六倍十倍算。”
由淇淇领会她的意思。收购的竹编竹器,挑了贵重的都放在厢房里,大件不便搬运的就地堆在竹台旁,那儿没人守夜。
由淇淇料他们不会如此蠢:“众目睽睽。”
簪獬轻轻的笑:“他们不敢?我们对付的是一群村霸恶徒,有头无脑,横冲直撞。指不定就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货。写个账单,有备无患嘛。”
她双手笼着竹杯,眼睛微微弯起,仿佛看到自己拿着假账单要债的模样。
便在此时,狗鼻儿在外面喊:“里正,饭好了。”
如今和老簚匠撕破脸,再没大鱼大肉招待。好在一众人平日里采摘果子蘑菇挖竹笋下套子为生,洗衣做饭都是勤快能干的一把好手。
簪獬从高背大椅上支起身,双手负后,慢悠悠往外:“走吧,先吃饭。”
由淇淇道:“我一会去。”
簪獬没有再劝,吃完饭自个出门闲逛。
院门一开,外面站着不少村民,问他们都说无事瞎溜达。簪獬招呼他们一道走,喜棚里坐了不少人,有小孩要往竹台上爬,被大人抓着后背领下来。
簪獬走过去和村民们闲聊。
村民较为腼腆,加之乡音浓重,说话手脚并用,场面格外滑稽。
簪獬指着堆放在一旁的竹编竹器:“夜里风大不大?会不会给刮跑?”
大强子忙道:“不大不大,我们这沟沟里就屁大的风,唉呀,我这嘴。里正这是我大儿……”
他话还没说完,就让儿子小文拽到后面。其他村民连忙占了他的位置,同簪獬说起气候:“老早老早天干气闷……”
这位刚开了话头就被人奚落:“你同里正说甚么老早,怎不从上古荒兽吃人说起。我活了五十个年头,咱竹海不下雨的日子比村里寡妇还少。”
众人哄笑,又偷看里正,恐她生气。
簪獬笑而不语,等村民安静了才又问其他。村民们见她和气,无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将村里村外的事情倒豆子一般往外说。
老簚匠在家闻讯冷笑:“黄毛丫头,毫无官威。”
天寒地冻,闻讯而来的村民却越聚越多。村民们带来火把火炬,照得四方堂亮,映得簪獬眉眼生辉。
聊了一会,簪獬起身:“时候不早,大家回去休息,可别冻着。”
村民们依依不舍,一路相送。
狗鼻儿听见声响,趴在门缝里偷看。乌乌藜猫在墙头放哨,好奇地低声问:“里正跟他们说什么?笑的,开心。”
狗鼻儿哼了声:“可不是。跟我们就没个好脸色,活像我们是家里的黄脸婆。”
狗鼻儿拉开门,簪獬踱步进院,踢了踢地上竹藤条,开口赶人:“怎么还不睡?都去睡觉明天再扫。”
狗鼻儿飞快关上门,低声陪笑:“等您呢。”
小喇叭将竹屑扫进簸箕,朝厢房看去,由淇淇从厢房出来。
簪獬走上竹楼:“我睡哪?”
由淇淇指向东边卧房,簪獬浑似眼瞎一般催促:“我睡哪?”
由淇淇抿了抿嘴角:“那间。”
簪獬逼她说话成功,喜笑颜开走向东卧房,推门进去又退回来:“我一个人睡?”
她掰起手指:“我,你,狗鼻儿,金眼珠,乌乌藜,小喇叭……八个人,二间房,我独一间?”
由淇淇道:“我睡厢房。”
簪獬问:“都是花钱买回来的贵重东西,磕着碰着你拿什么赔?”
由淇淇:“……”
主卧大床暖被,簪獬躺上去舒服的叹息一声:“好久没睡床了。”
过了会有,莫名其妙说了句:“不知能睡多久。”
由淇淇没有回应,仿佛已经沉沉睡着。
※※※※※※※※※※※※※※※※※※※※
簪獬:听说我有CP?竹海的竹子么?感谢在2021-06-1623:28:43~2021-06-1723:2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渡迷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茶茶茶茶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官网:.wanbe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