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声令下,鹿鹿和上前拔开大强子棉袄里衣。扬起一鞭子——
“啪!”
鞭声破风,一道狰狞的鞭痕贯穿的大强子后背。饶得大强子早做好准备死咬牙关,仍旧疼得大声惨叫。
他不过寻常山野村夫,做活吃苦耐劳,可没练过筋骨,这一皮鞭下去,整个疼得后背肌肉抽动,牙龈只冒酸水。
“二。”
鹿鹿和不晓得行刑的花样行道,使足了力道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大强子原本挺直腰杆,猛地塌下去,双手趁地不住抽冷气。
第一鞭子下去,大强子后背像是鼓起一条肉色长虫,第二鞭子落下,登时皮开肉绽溅开血花。大强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却也不喊冤枉不叫饶命。
父子连心,头一鞭子,小文子含泪看着。第二鞭子,心中便替阿父喊冤,他是听得明明白白,阿父虽然意志不坚做出错事,可不是那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凭什么也替他们受着罪!
“阿父!”小文子心绪奔溃,手脚并用地爬向阿父。
“里正,不是大强子!”同伙之中早有人不忍心,拿出大贝哭喊,“我,我也拿了。”
众同伙纷纷跪倒求饶,大舅子左右一看,恨铁不成钢的跟着跪下。
负责行刑的鹿鹿和皱起眉头,扭头看向簪獬,希望里正给他一个指示。
乐行论清正好进来,见状清声呵斥:“不要乱看,里正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怀抱账册,走到簪獬身侧。簪獬坐姿如故,凛然看着前面。
“噼啪!”“噼啪!”“噼啪!”
行刑完毕,簪獬起身走到大强子面前。大强子趴在地上,张口不停喘气,脸上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亏得同伙们替他挡了不少,人才没疼晕过去。
大强子仰头望向簪獬。
簪獬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里……正……”
簪獬起身绕了圈,目光一一扫视几人:“拿一枚大贝,挨十鞭子。可你们只想拿一枚大贝?”
几人听闻簪獬道破,霎时面如死灰,颤颤不敢言语。
簪獬走到大强子面前,居高俯视:“多打你的,不是为了那些你们想,却还没拿的大贝。而是我让你做队长,队长是怎么?队长是领头羊,队长是领路人。我给你这么个差使,你本应该带着大家好好干,拿了奖金欢欢喜喜回家。你呢,你把兄弟儿子往死路带,你领着他们跳悬崖。”
大强子愧不敢言,重重垂下头,磕撞二房院中坚硬的夯土。
簪獬有些站不住,只想坐回椅子,瘫软骨架好好歇歇。她一转身,恰巧对上乐行论清的目光,那是一种平静的审视和隐隐的担忧。
簪獬回过头,挺直腰杆,声音更加沉稳:“是有些人,不知好歹,不懂是非,不晓道义。可但凡你多劝一句,给他们做个表率,我不信他们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是不是?”
大强子惭愧的一直以头抵地,其余几人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簪獬也有三分信他们一朝看开,从此视大贝如青苔。
村民们认错是真,一五一十交代,没有半点隐瞒。
他们在二房地窖里发现大贝,藏的极其严实。几个人动了心,软磨硬泡说动大强子。大强子让他们先各那一枚。他们怕里正审讯,二房有人知道这个藏钱点,供了出来,到时候一查发现没有,必定暴露自己几个偷拿了。
十个人,只有小文子和米路没拿大贝。
簪獬看向米路,见他二十出头年纪,不高不矮不瘦不胖,一张稀松平常的脸庞,不出错也不出彩的五官,浑身有种说楞不愣,说憨不憨的执拗劲。
小文子见里正着人去请大夫,心中定神开口介绍:“米路哥人好,是我们村里说一不二的实诚人。他手艺也好,做事认真。”
簪獬不置可否,对乐行论清说:“给他们结工钱。明天不要来了。”
说罢留下各怀心思的众人,抬步走出二房大院。
簪獬离开二房院子没多远,被几个急吼吼村民叫住,他们抓住一个依附四房的地痞流氓,请里正前去仲裁。
老流氓有五十几岁,刚刚因为摸一个小媳妇屁股,被村民们抓住,一番拳脚下去鼻青脸肿。有脸有皮做不了老流氓,他见了里正过来,哭天喊娘地赌咒自己冤枉。
都是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人看着你长大,有些人是你看着长大,谁还不知道谁?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细数老流氓从出娘胎以来种种恶行。
簪獬在旁听着,觉得十分好,该将二房四房那些人拉上竹台,让村民们说道说道都干过什么坏事。
免得乐行论清又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自己是书里杀人如麻的暴君,她自个在谏臣和奸臣之间纠结,下一刻不是撞柱子就挂冠而去。
簪獬心中盘算,和蔼可亲同村民说话:“有罪的要抓,无辜的要放。这样,明天在村头公审。有话明明白白的说。但有两件事,人押到竹棚看管,不能放跑,也不许再打。”
正说话,有人通报,向阳村村长山子到了村口。
山子是被小蚕叫来的,只说里正找他。山子一路琢磨,走近竹编村更觉不对,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提心吊胆。
许多家门户紧闭,许多人村口谈笑风生。村口竹棚上又是红带又是白布,不知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更多人谈笑闲聊,说书一般的慷慨激昂——
“就说这火烧眉毛千钧一发之际!小簚匠那媳妇抄起一把铜锣,砸断一条桌腿,哐当哐当的敲得震耳欲聋后山坟里的老祖宗都睡不着!她奔开两条腿,裙子飞起来,满村子里高喊——杀人了!杀人了!二房和四房要杀里正,老簚匠带人去救,大家伙关好门窗!”
山子边走边听,双腿一软,险些摔个大跟头。
山子隔着三四十步见到簪獬,远远瞅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端是手脚无措心乱如麻。
簪獬请他入厅坐下,单刀直入的说道:“我要组建竹海卫。你回去,征召五十名青壮,要忠厚老实听话的人,武器自备。”
山子两耳嗡嗡,结结巴巴的说:“我们村总共才那么多人,马上就要春种,这么大劳力……”
簪獬抬手打断:“每人每天八小贝,一斤红粟米。”
山子听得一惊,一天八小贝,一个月就二三百枚。别说年轻小伙,就是他听得也是心动不已。靠种庄稼,一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
簪獬继续说道:“还有两件换洗外袍,一双鞋。训练认真,作战英勇,另有封赏。”
“另外,有件事想问问你。我看你们村耕牛不多,工具陈旧,怎么没有添置?”
这话问到山子心坎上去了。他忙挪挪屁股:“里正,我也一直愁这个事。先说工具,屏风城西边都是平地,不合适我们坡上用,自己做缺铁。老早之前屏风城里就规定,不许把牛给我们。”
簪獬点头:“铁器一时没有办法。不过竹编村有多余的耕牛,我可以做主借给你们。”
山子喜形于色,随即紧张的舔舔嘴唇。
簪獬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能做主呢,是因为老簚匠还有他那些兄弟侄子都不在了。”
山子一双细眼骤然睁开,满脸惊恐。
簪獬端杯抿了一口:“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呢,也别让我为难。该处理的处理,该改的改。”
从进竹编村到现在,堪堪过去一刻钟,山子觉得自己的魂一会飞到天上一会掉进荒境,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簪獬知道山子面似憨厚,肚子里主意不少,心里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村子着想。只要让他明白轻重,倒也不用自己费劲。
“事难两全,你要是不好办,我带人去。”
山子慌不迭摆手:“不用不用,我,我晓得,我晓得怎么做,决计不敢糊弄里正。”
簪獬拿眼去看山子,山子没来得及低头,一下被她目光摄住。
里正这双眼,漆黑清亮,眼白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像黎明之后天际第一抹朝霞,也像……沁了血。
“那好,我再信你一回。”
山子一阵心惊胆战。
“还有件事,你们村要修一条路,连上竹编村通往屏风城的那条。要能跑马走车。”簪獬早有打算,“当然是等农忙结束,不过你要提前测量,画个图。一共多长,哪里有坡,哪里有沟。仔仔细细写明。”
簪獬见乐行论清进院,喊她过来:“支给向阳村村长两笔钱,一笔是他的俸禄,一个月一百小贝。”
山子没想到做村长还能有俸禄,他家祖祖辈辈做村长,从来都是往里贴钱。
“一笔是修路的勘察费用。这个没数,你看多少合适?”
山子还在激动,忙说不用不用:“就是走几趟路,哪里用得上还是费用。”
簪獬执意:“修路是为大家好,但为大家好的事情,也不能让个人吃亏。支二百小贝,你先用。多少都要记账,用了多少,用在哪里。”
山子连连点头。
“最后一件事,下月十日,我要在竹编村宣誓就职,同时举办天君庆典。你组织村民过来,至少一百人,一半男一半女,多数要是年轻人。每人能领十斤米,半斤盐。”
山子迟疑一瞬,忙点头应下。
簪獬让他先去休息:“赶了几天路,你也累了,明天再走。”
山子不敢多留:“不了不了,我赶紧回去,赶紧把里正交代的事情办了。”
簪獬事多,也不留他:“黛黛牟,带山子去挑两头牛,再借头矮马给他。派人护送他回去。”
山子连连感谢,出来门才有些回过神,老簚匠应该刚走没两天?小蚕去找自己,这一来一起至少四五天……里正计划的够长远。
山子一走,乐行论清翻开账册:“初步统计,大贝、朋贝、系贝、小贝,折合二千七百四十万五千七十八枚小贝,另有金贝存券九千……”
簪獬摆手打断:“竹编村所有事情,你全权处置。我刚让乌乌藜点人随我去一趟竹衣村。”
乐行论清问:“下午就走?”
簪獬:“立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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