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除夕

  这天是除夕,连着下了一星期的大雪勉强消停,苏家老宅上空阴云蔼蔼。

  时小寒喂苏辞吃过早饭,就去西边的偏院探望石南的妻儿。他们比时小寒早来苏宅几天,尽管时小寒刻意嘱咐过管家行事要低调,避免给客人造成压力,但这对母子还是过得诚惶诚恐,眼瞅着一天天消瘦下来。

  趁着过节,时小寒给陆颂陆暖放了个假,叫他们暂停训练,跟上她一起去偏院。

  石南的儿子比陆暖小了几岁,乳名“小石子”,肤色偏黑,看着有种寸劲儿。

  陆颂最喜欢孩子,拿出小零食逗弄小石子几句,没一会儿就哄得孩子欢心,跟着他“哥哥”、“哥哥”地叫,陆暖则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闹,时不时提醒陆颂几句。

  时小寒问石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不出所料得到什么都不缺的回答,她看了看房间里锃光瓦亮家具,心想着这女人一天是要把他们擦多少遍呢?

  年夜饭她是肯定不敢跟着大家伙儿一起上桌的,时小寒干脆不问,递了个眼神给陆暖。没过一会儿,俩大孩子带着小石子在院子里玩起了打雪仗,把石夫人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毁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怕鬼吗?”时小寒冷不丁问。

  石夫人吓了一跳,然后摇了摇头。

  “苏家祠堂缺个打扫的,你能去吗?”

  石夫人愣了愣,然后点头说可以。

  “每周一次的清扫倒还其次,主要是每天早上九点前要上香,最好还能在堂前诵诵经文,这些你也能做到吗?”

  石夫人不觉有什么难度:“当然能。”

  时小寒颔首:“那你后天就过去吧,薪资可以要也可以不要——如果不要薪资,我们会在你和孩子的伙食上做出相应补偿。到时候你和孩子可都要吃进肚里,不要浪费食物。”

  石夫人脸色白了白,搓着衣角正想说对不起,却听时小寒正色说:“现在,我要你去陪孩子们玩打雪仗。”

  “什么?”石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时小寒却不再多说,附身团了个小雪球朝陆颂扔过去。

  于是苏辞和张俊哲过来时,就看到一帮人满身雪渣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其中尤以陆颂最惨,活像是被人按在雪地里滚了又滚,狼狈又滑稽。

  张俊哲先是被逗笑,然后看着陆暖一本正经指导着小石子如何避开陆颂的雪球攻击,抱起双臂:“陆暖这孩子,也太年少老成了吧?”

  苏辞:“时小寒不也是?”

  张俊哲就知道他开口要说时小寒,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跑去加入打雪仗阵营。

  他一去,瞬间拉高了陆颂这边的战斗力,于是陆暖也无暇指导小石子了,盯准张俊哲亲自上场。另一边石夫人体力不济退下去休息,时小寒适时给她递了条毛巾擦汗,石夫人起先还有些受宠若惊,后来也不知道时小寒跟她说起什么,她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在石阶上坐着和她聊天。

  “管家对这位少夫人评价很高。”苏骆骋不知何时出现在苏辞身后,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她比我们想象中的稳重得多。”

  一般来说,嫁入豪门的新妇在夫家短时间内难有实权,像管家这种心腹级别,不时刻监督促着少夫人已是难得。时小寒现如今能轻轻松松调用苏氏资源,苏辞刻意纵容放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她进退得宜,但凡是和苏家有关的,事无巨细她都向苏骆骋报备,对于苏骆骋做出的任何决定,只要苏骆骋不说,她就绝不多问一句。

  苏辞:“她一直能扮演好她想扮演的角色。”

  就像有本教科书,她按照着上面公式把自己套进去,将一切运行得流畅又让人挑不出毛病,而她本人,则完美隐藏在公式里面。

  “听你的口气,不像是在夸奖?”苏骆骋稀罕地看向儿子,心想你不是对这丫头喜欢得不得了吗?怎么会觉得她不好?

  苏辞叹气:“她其实很不喜欢这个世界,留下来也只是为了我。”

  苏骆骋:“你小时候也很愤世嫉俗的。”

  “我和她还不一样。”苏辞抬头望向天空,“我经历过亲情友情,在人世间有很多羁绊,小时候更多的是对人性阴暗面的憎恶,只要有人能来温暖我——就好比父亲您——我就还能相信这世界。”

  “那她呢?”

  “她原先只相信她自己,现在多相信了一个我,但是她依旧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

  苏骆骋一针见血地问:“那她喜欢什么样的世界?”

  “能接纳蜡像人,让蜡像人自主活着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蜡像人时小寒”六个字深深埋葬在医生家属、苏氏少夫人头衔之下。

  苏辞说:“我能给她我全部的爱,但她不能只有爱情。她该去经历更多,认识更多的人,只有和不同的人产生越来越多的羁绊,她才能相信这个世界最终会成为她理想的样子。”

  这也是之前他极力撺掇陆颂认时小寒做姐姐的原因,陆颂还是很希望有个真正疼爱自己的姐姐的,而时小寒——比起被人疼爱,她似乎更喜欢自己被人需要?

  在目睹了两年前火灾案真相后,他甚至还想给她找一个和云夏性格相似的朋友,但……

  “这太难了。”苏骆骋看向屋檐下面容尚存幼态的丫头,终于对她生出老父亲般的怜悯心,“如果她真的想要达到那个目的,你,我,整个苏氏,没有任何人能帮的了她。”

  她必须、只能依靠她自己。

  “我早就知道了。”苏辞垂头,掐了掐眉心。

  看他这样苏骆骋就知道他不会憋着什么好话,果然没过两秒就听苏辞说:“所以父亲,儿子还想再请求您一件事……”

  ……

  晚上六点的钟声响起,苏家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先是儿子儿媳给苏骆骋敬酒,然后陆暖并着陆颂也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最后是张俊哲红光满面地说了一箩筐子祝福语,哄得苏骆骋喜笑颜开,直接三杯下肚。

  这场家宴堪比满汉全席,众人都在兴头上,于是一个个敞开肚皮吃,只可惜酒还未过三巡,一个惊天消息令所有人都吃不下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