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四十九章
马卫东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再次拿起面前的卷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犹豫了片刻,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合上卷宗,顺着楼梯上到四楼,敲开了局长赵学民的办公室。
“凶手的身份确认了吗?”
赵学民问道。
“确认了,就是董柯,不过他死的时候,身上的驾照、身份证、银行卡的名字全部是罗华的。”
“医院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董柯刚送到医院时,还以为是普通的酒精中毒,但是化验后发现血液中的淋巴细胞明显增高,这是病毒性感冒的典型特征,同时在血液中检测出双硫仑样反应,说明董柯近期服用过头孢类药物,酒精与头孢接触导致体内乙醛蓄积中毒。巧的是罗华前几天因为急性肺炎在这家医院住过院,之前的用药记录显示,罗华对头孢类药物过敏,然后查了罗华住院时留存的血液样本,发现两人的血型并不一致,这才知道不是同一个人。”
“跟他喝酒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叫杨卉,在罗华开的广告工作室做电脑绘图员。由于完成了开业以来的第一张单子,罗华打算庆祝一下,正好杨卉昨晚有时间,就给罗华打了电话,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发觉坐在对面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赵学民打开卷宗,端详了一会儿董柯的照片,继而翻到下一页:“哦,找到郑国栋的手机了?”
马卫东笑道:“还是赵局高瞻远瞩,当初坚持要求技术组对被害人手机进行监控。昨天傍晚,我们追踪到了这个号码的开机信号,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足够锁定手机的所在位置了。”
赵学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要求技术组监控过这部手机,他是从治安口转过来的,对刑侦方面的业务不熟,这种操作性的指令通常都是冯队下达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有点奇怪:“一分钟太短了吧?就算全程监控,也只能把信号源锁定在一平方公里左右的范围内,做不到精确定位,你们怎么找到的?”
“一分钟确实有点短,如果在开发区市内肯定找不到,好在信号发出的地方很偏僻。苦井子您知道吧,在它对面的海湾里有一片废弃的养殖场,距离岸边接近四公里,附近一户住家都没有,除了脚下的一条堤坝,四面临海,只有一栋养殖户打更住的土房子,周围都是养虾池,郑国栋的手机就是在其中一个池子里找到的。同时,我们在土房子里提取到大量指纹和含有人体生物组织的样本,经过DNA比对,发现与凶手遗留在案发现场的物证结果一致。”
赵学民点点头:“难怪之前那么大规模的排查都没有结果,原来他一直躲在那个鬼地方。”
两人正说着,门一开,分局主管局长杜宝山从外面踱了进来,赵学民忙起身相迎:“杜局来得正好,六二〇案有结果了。”
“哦?早上省厅的王处长还来电话问这事呢。”
杜宝山欣喜道,随后向马卫东望去:“抓到凶手了?”
“抓是抓到了,不过……”
马卫东迟疑了一下,道:“凶手死了。”
杜宝山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怎么搞的?上次的事情还没吸取教训吗?”
赵学民忙笑着解围:“杜局,这事可怪不到卫东头上,凶手是吃药之后喝酒把自己喝死的。”
“嗑药?”
“不是嗑药,是凶手感冒了,吃了头孢,然后喝酒,引起了双……什么反应来着?”
“双硫仑样反应。”
“对,简单地说,就是吃了头孢之后不能喝酒,否则就会中毒,凶手就是这么死的。”
“这么严重?”
杜宝山皱了皱眉,他想起以前自己似乎曾经这么做过。
马卫东解释道:“双硫仑本身就是一种戒酒药物,服用后即使少量饮酒也会引起身体不适,从而达到让人戒酒的目的。但也不是所有人的反应都那么强烈,主要看各人的体质,杜局之所以没有出现中毒反应,说明您的身体素质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好,但是为防万一,以后还是争取避免吧。”
杜宝山的面色才缓下来,在一旁的沙发坐下,问道:“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卫东正了正身子,开始汇报:“凶手叫董柯,今年二十六岁,辽北喀沁县桥头镇人,是罗为民的侄子,案发前在省城的工地上给赵鹏全做过一个半吊子工程……”
“赵鹏全?”
杜宝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赵学民道:“就是前一阵子失踪的那个包工头,他老婆天天过来闹,咱们又没办法撵,对了,前天找到他的尸体了。”
杜宝山点了点头:“我说这两天没听到楼下的哭声呢,嗯,在哪儿找到的?”
“在许家村的填海工地上,就在当初他那辆车被焚烧的现场对面,紧挨着许家村盐场,被人埋到了填海造地的围堰里,嗯,其实也说不上埋,只要把人往那儿一扔,上面的输泥管道不断把海里的淤泥喷出来,一会儿工夫就把人盖住了。”
杜宝山疑惑道:“埋在那种地方,是怎么发现的?”
赵学民笑道:“按理说应该一辈子也发现不了,不过这事说来也巧,听说下个月省里有个经贸会要在开发区召开,上头担心咱们这里到处施工有碍观瞻,要求填海造地指挥部在暑期到来之前把那片海湾填完。下面为了抢工期就开了夜班,很多司机为了多挣钱顾不上休息,结果有一辆拉石料的卡车从拦潮堤上直接翻到围堰里了,打捞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具手脚被捆住的尸体。唉,说来也够惨的,法医解剖时发现,尸体的整个口腔、气管、食道里面全是淤泥,证明人是活着的时候被埋进去的。”
杜宝山皱皱眉,似乎也觉得这种死法很不舒服,冲马卫东道:“你接着说。”
“赵鹏全在省城的这个工程由于涉嫌非法转包,甲方扣了他一部分工程款,他也就没给董柯结算工钱,总计十万元,而董柯急需这笔钱给他的父亲董建国做手术,于是劫持了赵鹏全,把他身上带的银行卡里的钱提了出来,事后杀人灭口。调查中发现,董建国的银行卡里多了一笔三万八千五百元的汇款,这个数字与赵鹏全卡里的余额完全一致,汇款时间是上周一的中午。不过就在当天早上,董建国被房东发现死出租屋里,估计董柯汇款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赵学民翻着手里的卷宗,发现了一个问题:“尸检报告显示,赵鹏全的死亡时间是六月二十七日夜里二十一点至二十三点之间。也就是说,赵鹏全失踪的当天晚上就被灭了口,可是他的车是在二十九日凌晨被过路司机发现的,中间这两天董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把车烧掉?”
“他在等二十八日晚上下的那场雨,一来便于把自己伪装起来在提款机上取赵鹏全卡里的现金,二来是下雨能把他出入焚烧现场的痕迹冲刷掉。”
“这两天他把车一直藏在养殖场?”
马卫东摇头:“董柯非常谨慎,没有把车藏在养殖场,事后我们组织了大量人手查阅沿途的交通监控,发现他把赵鹏全劫持到郊外后,当天夜里又开车回到了开发区,把车停在了观海别院小区的地下车库。之前郑国栋死的时候我们搜查过那里,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会做第二次搜查,他很清楚这一点,以至于我们在后来的大排查中没有发现这辆车。”
杜宝山点头道:“又是一个高智商犯罪的例子,对了,你刚才说董柯是罗为民的侄子,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罗为民的父亲罗上林年轻时是一名高校教师,六三年的时候因为不愿揭发自己导师的历史问题被打倒,下放到了喀沁县的桥头公社,就是现在的桥头镇,进行劳动改造。罗上林的性子比较倔,始终不肯承认错误,因此没少挨斗,后来斗得实在受不了了,打算自杀,他不想连累家人,就强行跟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离了婚,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怀孕了。离婚证下来的第二天,罗上林就跳了崖,却没死成,被当地的一个村姑救了。这个村姑可怜他的遭遇,就让村支书的父亲把罗上林要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上帮着记账。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您也猜到了,又是一个现实版小芳的故事。”
马卫东说着,看了杜宝山一眼,然后接着道:“罗上林和这个村姑结了婚,生下了董柯的父亲董建国,再后来罗上林为了返城,又和村姑离了婚,独自一人回到了城市。但是因为他抛妻弃子的行径,原单位肯定回不去了,他的妻子也不肯接纳他,只好回到老家,在村办小学里当了一名民办教师,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转正。因为心里有愧,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董建国一家人,他知道董建国的身体和生活状况都很不好,但是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他们。直到临死前,他找到了在万恩药业任财务主管的罗为民,把董建国父子托付给他。罗为民这个人还是值得敬佩的,虽然从小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但是很有责任感,不但原谅了他,而毫无怨言地接过了这个担子,这些年来一直不遗余力地照顾董建国父子。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罗为民,董柯根本不可能完成大学学业,董建国也早就病死了。”
杜宝山听完这段讲述,也有些唏嘘:“所以董柯为了报恩,杀死了金万恩等人?”
“对,这就是董柯的杀人动机。”
马卫东目光闪了一下,迅速道:“而且证据链也很完整,郑国栋的手机在董柯住处找到了,雷利军死前在现场发现的烟头,金万恩遇害现场找到的打火机,上面的DNA、指纹与董柯完全一致,还有刚才说的赵鹏全卡里的钱与转给董建国的汇款金额一致,表明杀害这些人的凶手就是董柯。另外,以他能够得到罗华的私人物品并敢于冒充对方与杨卉见面,可以肯定罗华也遭了毒手。”
杜宝山沉吟道:“罗华对董柯一向敬为父亲的罗为民不管不顾,董柯杀死他我能理解,但是事后为什么要冒充罗华?”
马卫东思考了一下,道:“我想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改变人生,换一种活法,董柯自幼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母亲在他少年时离家出走,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又体弱多病,挣的钱还不够买药的,所以他对金钱和物质的渴望是超出常人的。罗华不久前刚刚拿到四十万元抚恤金,这个数字对董柯的诱惑应该是致命的,而且四方街的房子很抢手,卖掉之后又能得到很大一笔钱。重要的是他对罗为民有很深的孺慕之情,顶替罗华活着非但不会有心理负担,反而会让他感觉到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赵学民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成长环境塑造了一个人的性格,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心理往往会很自卑,对他人乃至对整个社会的看法都很偏执,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杜宝山也点头:“好在不是报复社会的案子,对了,他和罗华真的长得这么像?”
“确实非常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同卵双胞胎呢。”
赵学民说着,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
杜宝山看了一会儿,对马卫东微笑道:“这次干得不错。”
马卫东欠身道:“杜局过奖了,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冯队也在这个案子上面花了一些心思,要不是他碰巧遇到喀沁县的外勤人员过来取证,我们可能还要推迟几天才能挖到董柯这条线索,之前大家都被龙湾广场的监控录像蒙蔽了。”
杜宝山颔首道:“那就结案吧,晚上王府酒店,我给你们庆功,把冯队也叫上吧。”
赵学民笑道:“真是不巧,冯队今天早上递交的年假申请,晚上恐怕来不了了,到时候我替他多敬杜局两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