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三十五章
“你好,是杨小姐吧?”
“冯队长,有什么事?”
“抱歉,又来打扰你了,有件事想请你帮我回忆一下,上次有人去厂里找罗为民做账,正赶上罗为民休年假去外地看望受资助的孩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四月初,我记得刚过完清明没几天,罗为民就请了年假,不过他没把年假一次性休完,只休了两天就继续上班了,你要具体日期吗?我这儿能查到考勤。”
“不用了,有大概时间就行了。”
冯铁霖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赵鹏全外包的那家软件公司是三月底把人撤走的,大约一周之后,姓董的大学生就接手了余下的工程调试部分,这个时间刚好能衔接上:“罗为民提没提到过他那次去的是什么地方?还有,知道他看望的那个孩子姓什么吗?”
“这些都不知道,他从来不愿意在人前提到捐助的事情,有时我们好奇地问到了,他也会用别的话题岔开。不过上次回来,能感觉出他的心情不错,连着几天都笑眯眯的,平时他可是很严肃的,很少笑,我们这儿小姑娘都有点怕他。”
“他以前也经常去看望那些孩子吗?”
“是的,他每年都去,通常都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去,以前还经常带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回来,最近几年就不怎么带了。”
“什么土特产?”
“榛子,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美国大榛子,是正宗的野生榛子,个头很小,但是特别香。我们这儿的出纳问过他这种榛子在哪儿买的,他说不是买的,是从树上摘的,他去的地方山里到处都是这种榛子树。”
东北的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附近是我国野生榛子的最大生产地,很多山区里都有野生榛林,不过两天的时间不允许罗为民跑得那么远,辽北一带是他此行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以前能带山里的榛子,最近几年却不带了,是不是说明受资助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或许因为考上大学离开了大山。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上述两点都契合了姓董的大学生“说话有辽北口音”
这一特征。
但是罗为民的捐助记录显示,所有受他资助过的一百五十多名学生中,只有九名最后坚持到上了大学,其中辽北籍的贫困学生有三名,而这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姓董的。
挂电话前,冯铁霖问了杨丽芸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赵鹏全这个人吗?”
“他是金总的外甥女婿,以前做医药代表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厂,和我们财会的人算是比较熟的,后来不做这行了来的就少了。他每次来都爱和我们这儿的几个小姑娘开玩笑,夏天天热还经常拎个西瓜买点冷饮什么的。”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线索的匮乏,各方面调查进入了停滞阶段,只有马卫东依旧每天带着队伍风风火火地在搞排查,傍晚收队时总能带回一大票形形色色的嫌疑人,然后就是连夜突审,有时候一审就是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继续带着人往外跑,兴头高昂得如同打了鸡血。
在这期间,受害人家属不断地跑来询问案情进展。赵鹏全的老婆跑得最勤,她是省城人,这次是请假过来的,就住在分局对面的一家宾馆,反正也没事做,几乎长在局里了,整天哭天抹泪地催问什么时候能找到她的丈夫,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就拍桌子怒骂警察无能,有时想起赵鹏全在外面包养的情妇,就顿足捶胸地诅咒对方不得好死,上午好不容易把她劝走,下午又来了,弄得接待室的警员见了面都躲着她走。
雷利军的女儿雷崇丽也来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在出租司机老邹的陪同下一起来的。老邹说他现在已经不开晚班车了,至少在杀害雷利军的凶手落网之前,他不会再开晚班,不仅是他,他认识的不少出租司机都不敢在晚上出车了。
看来雷利军的死给出租司机这个群体带来了巨大的恐慌,糟糕的是,这种恐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冯铁霖回到家里,妻子也有意无意地问起案情的进展,在此之前,妻子是从来不过问他的工作的,包括去年那件更加轰动的死了好几名官员的一二四特大连环杀人案,她都没有打听过一句。毕竟,那不是老百姓的生活,死了几个官员并不能动摇社会的根本,只有让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百姓感觉不到自己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这个社会就是稳定的,而这正是自己当警察的职责。
在渲染恐慌气氛与推波助澜上,那个叫晓风的记者功不可没。有时冯铁霖真想直接找到电视台去,让这个女人立刻停止对案件的关注,至少在案件侦破之前把嘴闭上。不过最终没有成行,因为没有指责她的证据。
自从知道了这个记者的存在后,冯铁霖就一直密切注意着每天晚上的本地新闻,却没有在电视上看到关于这件案子的报道,连她采访铁皮时提到的那个所谓的法制特别节目也从未播出过。冯铁霖一度以为自己看漏了,问过小张才知道没有,最近他也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不光电视节目,连网上的贴吧都看了,没有找到关于六二〇案一星半点儿的新闻报道。
抛开眼前的烦心事,冯铁霖自认是一名合格的警察,多年的刑侦生涯磨砺出了百折不挠的性格,也培养了他对司法公正以及警察这份职业的敬畏与忠诚,使他敢于面对任何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但是他始终缺乏一种勇气——面对受害者家属的勇气,尤其是那些由于某种原因迟迟未能破案的家属。每当看到他们饱含期盼、悲哀、茫然、甚至绝望的眼神,冯铁霖都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愧疚的感觉。
雷崇丽姐弟、赵鹏全的老婆、包括趁着快下班时偷偷跑来打听结果的瑶瑶,都是这样的眼神,唯独一个人例外,就是郑国栋的女儿。
她只到局里来过两次,第一次是警方找她来做笔录,第二次是在传唤罗华之后,不知她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就直接跑来了。
小张告诉她已经找到了罗华的不在场证明,冯铁霖看到她的眼睛里迅速被失望的情绪填满,当她听到警方怀疑这起案件是由于郑国栋故意泄密引起的并向她询问那个U盘下落时,失望瞬间变成了愤怒,美丽的瞳孔也因过于激动张得很大,紧接着,泪水溢出了眼眶。
“我爸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喊出这一句,然后就跑掉了,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冯铁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六二〇案已经在省里挂号了,上头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催问案情进展。当然,电话是打给主管刑侦的局长赵学民的,他一个小小的分局刑侦队长是没有资格接省厅大员的催办电话的,上头也不会这么越级操作,但是最后的办案压力还是丝毫不减地扣在他的头上。
冯铁霖犹豫着要不要把罗为民举报案存在造假的情况告诉赵学民,之前的多次案情分析会上他都没有提到这个情节,是因为这一切只是源于他的猜测——罗为民故意将大量盐酸倾倒在南山脚下,导致那里的大片草皮和植被被烧死,炮制出所谓的环境污染问题以引来联合执法小组的调查,目的是让药监局发现制药过程中的生产工艺问题并造成企业停产,而最终的目的则是通过这一系列的变故迫使那家投资公司放弃并购万恩药业的计划。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就能够解释罗为民为什么不直接向药监部门举报药品的生产工艺问题,而是绕了一个大弯子选择以环境污染问题作为突破口。
一方面是采用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同样能够达到目的——联合执法小组是由环保局牵头会同药监局等多个部门共同组成的,只要环保局下来检查,其他部门自然都会跟进。另一方面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想法,即使日后举报事件东窗事发,别人也不会把企业并购失败的责任算在自己头上,顶多认为这件事情是个巧合。
目前来看,罗为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金万恩、刘宇、杨丽芸,都不认为他有故意破坏企业并购计划的意图,金万恩甚至在对方于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不过就算事实真的如此,冯铁霖仍想不出罗为民这样做的理由,或者说,并购计划失败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最终,冯铁霖没有去找赵学民,他打算在汇报之前,先找一个人谈一谈。这个人之前不在本地,六二〇案发后第二天去了上海,不过后天就会回来了,他就是金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