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春,周樟寿决定到南京去求学。
在清光绪年间,中国还是用科举考试取士用人,凡是有志上进的读书人必须熟读四书五经,刻苦练习做八股文准备应试,经过考试取得了秀才举人的头衔,便有了往上爬的阶梯。在人们的眼里,只有这一条路是“上进”的正路。樟寿读书很快,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读了其它经书,文章也已经达到“满篇”,一切应试准备早已完成。但是,他不能坐等应试。父亲去世以后,家境贫困没法坐守下去。做钱庄或当铺的伙计之类,他是不愿意干的。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他决定外出进学堂念书去。
什么小学中学的,那时候还都没有。经维新变法之风一吹,绍兴也有了一所“中西学堂”,只是学一些英文、法文、算学之类,课程科目很少。此外,南京和杭州等处也有几所特殊的“书院”,讲授格致之类的所谓西学,樟寿倒是很感兴趣,但是需要很大一笔学费和食宿费。那时候,自从祖父入狱,父亲病故以后,周家已经败落,家境十分贫困,负担不起昂贵的学杂费。在天津、武昌、南京、福州等地有几所水师陆师学堂,都是免费的,学
生不但不用交学费,每月还可以得到津贴(也叫赡银)。那时候,中国人有个说法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因此投考军事学校的人很少。这种学校当然不能称为书院,而是叫做“学堂”。于是,樟寿想,外出求学,家里拿不出钱来,只好进公费水师陆师学堂,又考虑到路程的远近,便决定到南京去进水师学堂。
樟寿想进水师学堂,倒不是志愿去当海军军人,实在不过是为了可以免费读书罢了。再说,在南京,江南水师学堂里有一个本家叔祖,也好去投奔他。介浮公的潘姨太太的儿子、叔叔周伯升已在前一年考入了这所学堂。但是,进这样的“学堂”学洋务,是当时社会上走投无路的人才选择的,会被人家耻笑奚落的。儿子选择这条路,母亲鲁瑞自然是不乐意。母亲的心情是复杂的,不让儿子进“学堂”,又有什么办法呢?儿子选择这条路自有他的道理,于是便答应了。儿子要去学习,母亲几经周折筹集了八元钱给儿子作路费,樟寿从母亲手中接过这八元钱,不敢正视母亲,激动地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止不住眼泪往下流。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闰三月十一日,周樟寿告别
了母亲,告别了故乡,从绍兴出发,经过杭州上海,于十七日到达南京。
江南水师学堂和陆师学堂都在南京城北。水师学堂距凤仪门不远,它那高高的桅杆,老远便可以望见。陆师学堂则在牌楼附近,从水师学堂到陆师学堂也不远。水师学堂和陆师学堂都是军事学校。
本家叔祖周椒生是江南水师学堂的轮机科舍监。周樟寿到南京后便投奔叔祖处,暂住在叔祖的后房。这位叔祖虽然以举人资格担任了监督的差使,思想却有点顽固守旧,觉得本家子弟进学堂“当兵”不太好,至少不宜拿出家谱上的本名来,因此就给周樟寿改名字。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意,便给樟寿取名为“树人”,号豫才仍然可以使用。从此,周树人这个名字便开始使用,并在日后传遍全中国和全世界。
随后,周樟寿便以周树人这个名字参加了考试。经过考试,作了一篇题为《武有七德论》的作文,周树人考取了江南水师学堂试读生。三个月后,周树人正式补进三班,进的是管轮班,即后来的轮机科。原来,水师学堂分为三阶段九年,初级班叫三班,中级班叫二班,高级班叫头班,每三年升一级。全部课程都用英
语教授,需要九年才能学完毕业。升到了头班,那就是老资格学生了。
江南水师学堂始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是清洋务派官僚创办的。那时候,英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学堂成立后,聘请的教师多半都是英国人,因此全部课程都是用英语授课,主要课程也是英文。除了英文,学堂也开汉语课程,不过讲授的仍然是陈腐的古文。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学堂的一切对周树人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特别是,那个作为海军学堂的独特标志——一根二十丈高的桅杆,引起了周树人和许多学生的兴趣。这根桅杆是为培养海军作爬桅杆训练用的,为了安全起见,在桅杆下面装有一张网。这根桅杆对那些喜爱运动的青年学生无疑是一种很好玩的,爬上桅杆顶部,可以看到狮子山,可以眺望莫愁湖。
在水师学堂里,教师与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水师学堂是军事学校,校长称为总办,照例是由后补道充任。总办持有军令,可以按军法随意处置学生。学堂里实行高压军事化管理,给人一种难以透过气来的压抑感。一个驾驭班的学生陈保康因为作文中有老师一词意存讽刺,被挂牌革
除;另一个驾驭班的学生吴生因为穿响鞋(上海新产品红皮底圆头鞋)行走时吱吱有声,被扣发赡银,并被停发春间另加银一两。这两件事虽然是以前方硕辅当总办时发生的,但此种空气一向都是有的。在学生之间等级观念很重,年级不同待遇也不一样,连教室的桌椅和宿舍的床铺都有差别。高年级的学生瞧不起低年级的学生,老学生老资格架子很大,走起路来撑着臂肘大摇大摆像螃蟹一样,高年级学生走在前面,挡住去路绝不客气,低年级学生是不敢超过去的。这些学生好像他们进了学堂就是高年级老资格,对于他们的自命不凡不自量力,周树人觉得十分可笑,称他们为“螃蟹式的名公巨卿”。学生如此封建,总办和监督自然更甚。周树人觉得,在那里实在是不大合适,不过无法形容出来。“现在是发见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乌烟瘴气’,庶几乎其可也。”
水师学堂既然是“乌烟瘴气”,周树人在那里只学习了半年,于十月中旬回到了家里。
附记:到江南水师学堂以后,周樟寿改名周树人(字豫才),于是,二弟周櫆寿便改名周作人(字启明或岂明),三弟周松寿则名叫周建人(字乔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