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使昔汉武帝诏举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域者。诚以出使之选,与将相并重,折冲樽俎①,赞美皇华,胥于是乎赖。一不得人,则辱君命,损国威,所关非细故也。今中国与外洋各国通商立约,和谊日敦,设无使臣联络声气,则彼此之情终虞隔阂,虽有和约何足恃,虽有公法何足凭哉?〔十四卷本增:使臣者,国家之耳目也,所驻之国,必知该国之情形,凡陆兵之数、水师之数、库款之所入所出、交涉之何亲何疏、商工船械如何,精细讲求。〕按泰西公例:凡通商各国,必有公使以总其纲,有领事以分其任,又虑威权之不振,简兵舶往来游历,以资镇抚,而备缓急,事或未协,彼此悉心公议,或请各国官绅裁断,以期必协而后已。其慎重也如此。
迩来中国人民出洋贸易佣工者,年多一年,不可胜计。〔十四卷本增:(中国之人经营出洋者,为天下之至众,故钦差领事等官,比天下各国更宜加隆。顾中国未设钦差以前,外邦政府尚知爱护华民,多方招致;既设钦差领事之后,外邦设法竟抽华民身税,极力驱除。或疑中国到彼争食,今其见逐,情理使然。夫争食者,岂止华民,何以不逐他国,而独逐中国?是其薄华民者乃所以薄钦差,薄钦差所以薄中国。薄钦差者何?为其不知西国之例,而动多可嗤也。薄中国者何?为其不行富强之法,而徒夸其大也。中国外部及出使各官,必须全用深通西学、深明西例之士,则庶乎其得矣。)〕洋人每肆欺陵,无由伸理,乃仿西例,于各国设公使,于华民寄居之埠设领事,遇事往来照会,按公法以审其是非,援和约以判其曲直,保吾民,御外侮,维和局,伸国权,使臣之所系不綦重欤!夫通使者,中古邦交之道也。春秋时,贤士大夫必周知列邦政教之隆替、民情之向背、俗尚之好恶、国势之盛衰(探听各国军务消息人员,某国现用何样新式轮船、铁舰、炮台、枪炮?炮台形势如何?兵官才能如何?或探访不全,必能得其大概,虽糜费亦有所不惜。所派侦探之员,概须武员知兵事者,或随同公使前去,或另派游历,总之无处不有。平日洞知各国强弱盛衰之故,如有战事,则措施自中机宜矣),用能事大字小,各协其宜。今泰西数十国,叩关互市,聚族来居,此诚中国非常之变局,于此而犹不亟讲外交之道,遴公使之才,乌乎可哉!华民之出洋者,就南洋之西班牙、荷兰、英、美各属考之,岁输税银自一二元至百数十元不等。暹罗本我旧属,乃亦仿西法,岁征我民身税,否则拘作苦工。虽有公使、领事,其如鞭长莫及何。
曩者,法、越多事,彭刚直公檄委潜赴越南、金边、暹罗、新加坡等处②,侦探敌情,返粤后上书当道,略谓:法兰西侵占越南,其国危亡,已同朝露。然越南亡而暹罗、缅甸未即亡也。现在缅王暴虐,昆弟失和,英萌废立之心,缅不自安,转倚法援,为英所忌,恐逾速其亡。向闻暹、缅二国素称恭顺,附近各岛如英、法、荷、西等国之属土,华民流寓其间者不下数百万人。亟宜简派公使驻扎南洋,所有南洋各国,如越南、缅甸、暹罗、小吕宋,及英、法各国属土之华民悉归统辖。即选各埠殷商,或已举为甲必丹中外信服者为领事,联络声气,力求自强。仍仿西人在华训练民团,以资保护,令各埠商民捐资购置一二兵船,公使乘之出巡各埠,庶信息灵通,邦交益固。声威既壮,藩属不敢有外向之心。以兵卫民,即以民养兵,一举两得,无逾于此。
或疑各埠华人多借洋人以自重,董事亦各树党援,不肯受约束于华官,持节南行,动多掣肘③,可奈何?此则兵力之不逮,而权势所由不行也。非有水师兵舰出洋巡缉,不能折外人陵侮之心,非有老成练达精明强干之才,难以胜公使、领事之任。夫各国广招华工,美国独限制华工前往。外人之虐待,应如何设法保全?与国之苛条,应如何峻词拒驳,是非使臣之责欤?
使臣简在帝心,朝廷用人自有权衡,固非卮言所敢论。至若每届使臣持节奏调人员,如参赞、领事、翻译、随员等官,尤当格外慎选。〔十四卷本增:(使臣、参赞、领事,识其国言语文宇、律例,遇事可以立谈,情意必然相孚。)〕盖参赞为使臣之副,凡交涉大事,彼之请于我者,或从或违,我之求于彼者,或可或否,皆赖参赞与使臣商定而行。使参赞毫无才猷,则使臣可者亦可之,使臣否者亦否之,亦安用此参赞为?故必熟悉情形,洞明利弊,始能匡使臣之不逮,而措置不至失宜。翻译随员,则又使臣之喉舌手足也。凡事之大者,由使臣亲裁,小者必令其代理,或办署中案件,或与洋人周旋。至辨论公事,惟翻译是赖,曲直所关,轻重皆须得体。苟喉舌手足运掉不灵,必于全身有碍矣。若夫领事一官,关系尤重。华民百万,良莠不齐,小而钱债纷争,大而命盗案件,使臣之不暇兼顾者,调停审断,皆于领事是资。领事贤,则商民既安,邦交亦
日睦;不肖,则矜情任情,不但流寓华民失其庇护,而且外人轻藐,口舌滋多,彼此往来必多扞格,难免不因此失和。所谓参赞、领事、随员、翻译,尤当格外慎选者此也。
似宜明定章程,毋得滥徇情面,援引私亲,必须以公法、条约,英法语言文字及各国舆图、史记、政教、风俗考其才识之偏全,以定去取。就所取中明分甲乙,以定参赞、随员、领事之等差,不足乃旁加辟举,有余则储候续调。倘出洋多次,办事勤劳,允符人望者,即可由翻译、随员荐升领事,参赞备历各国,荐升公使。如有始勤终惰,或沾染洋习,措置乖方者,上则由公使特参,下则许同僚公揭,咨明总署,覆核得实,奏请除名。夫予以可进之阶,则群才思奋;课以难宽之罚,则不肖怀刑。庶外可为四国之羽仪,内可塞《终南》之捷径矣④。自使臣以下各官,无论出洋久暂,务将所办各事,以及地方风土人情、国政、商务、工艺、土产,随笔登记,回国进呈,择要刊刻,以示天下。庶知彼知己,决胜无形。此三代询事考言之成法也。戊子岁曾遣京曹分往各邦游历,〔十四卷本增:惜非王公大臣,又不晓该国语言文字,虽略知中外利弊,著述等身,不能坐言起行,亦与翻译西书者无异耳。〕不负所举者亦间有人,闻见所资,编为著述,言中外情形者采焉。惜良法美意,未几中止,良可慨也。
抑更有进焉者。〔十四卷本增:泰西各国,无论国之大小,公使皆以等第分班次。头等可随时入见,君主请茶会面商要事,不致隔膜。二等先期约定,止能接见外部,君主茶会势分不及。今土耳其、希腊、日本各小国,皆遣头等公使,分驻各邦,而中土堂堂大国,行走班次乃反居其后,于体统有关碍,于交涉亦动多掣肘。拟请嗣后驻劄英、俄两国使臣,均以头等派充,增费无多,而收效甚远,国体亦因之而尊矣。〕凡吾国出使官员,亦宜酌增公费,使之足用。〔昔总署所定出洋各员薪水,数本不多,今复经屡次核减,则各员必有以简陋贻讥外国者,惜小失大,甚无谓也。〕一切车马服饰,皆不可过事寒俭,以壮观瞻,〔十四卷本增:而〕尊国体。所驻之国,其官吏有应接见者,固宜交相拜访,询悉情形,其不应接见者,断不可率意往来,俾知使臣之尊贵,国制之严明。如是,则华洋之人见而敬服,专对有才,贤于十万师远矣。至如胆识兼优,声望夙著,当净则诤,当从则从,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迴积议如转环,化巨祸为细事,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如汉之苏子卿、傅介子、唐之颜真卿、宋之富弼,炳炳诸贤,至今不朽⑤。英风亮节,今岂无人,有志之士所为奋然而兴也。
[注释]
①折冲樽俎——语出《战国策.齐策》,原意为不用战斗而在宴会上折服对方,引申为通过外交谈判而取胜。后《边防九》中"所谓樽俎之间,折冲千里者是也"之文,即此折冲樽俎的活用。
②彭刚直公——即彭玉麟(或作麐),湖南衡阳人,宇雪琴,自号退省庵主人,湘军名将。后官至兵部尚书,又受命主持广东军防,时郑观应曾受其命而赴西南邻国侦察。卒谥刚直。
③掣(chè)肘——牵制。
④羽仪——表率。《终南》之捷径,《终南》为《诗经.秦风》中一篇,赞美秦国国君,此用指靠拍马阿谀而求得升迁的途径。
⑤汉之苏子卿——即苏武,汉武帝天汉初年出使匈奴,因不肯降服而被扣,后又被拘于北海牧羊,仍受尽折磨而持节不改,在匈奴十九年而始得归汉,汉宣帝赐爵关内侯,成为坚持民族气节的万世表率。傅介子,汉昭帝时出使大宛,又亲往楼兰而杀其王,携其首而归,后封为义阳侯。唐之颜真卿,唐德宗时,李希烈叛乱,颜奉命前往劝谕,在李的威胁之下坚持不屈而被谥死,后谥号文忠。宋之富弼,在宋仁宗庆历中出使契丹,完成了不割地而签订和约的艰巨任务,使天下安宁数十年,后赐封郑国公,卒谥文忠。此四位都是模范使节的杰出代表。
禁烟上〔八卷本增:天祸中国,使土不能食旧德,农不能服先畴,工不能守矩矱,商不能勤懋迁①,其洋烟乎?自嘉庆季年以迄于今,每岁有增而无减。顾〕烟之为害深矣,禁烟之议亦夥矣。始也操之过急,继又失之过宽,遂使痼疾缠绵,充塞宇宙,凌迟②不可收拾以至于今日也。
当议和定约之时,若乃坚持前议:商埠可开,兵费可增,而鸦片必不许入境,当亦唯命是从。何则?彼时出产无多,运售中国者,岁不过二千余石,彼因易于改图也。吸食尚少,各省仿种者未致蔓延,我亦易于查禁也。此机一失,吸食日众,贩运日多,遂为进口大宗之巨款。〔查洋烟先到香港,转达各口,岁计约大土五万箱,小土四万箱。其金花土及在新加坡等处华人所销者,不在数内。〕岁约十万箱以为常矣。每箱价约五百余两,除关税捐款外,洋商约得四百两左右,统计每岁出口银四千余万两
。今直省相率仿种,甚如川、黔全境皆是,岁约十二万箱,箱重百二十斤,合计烟土约二千六百四十万斤。以每人岁食六斤计之(以土十灰六熬膏,土约五成,灰约七成,层层折算,实每人日食四钱七分零),当得四千四百万人。而佣工小贩之依此为生者约十之一。其余自种自吸者,或相倍蓰③。年年坐困于此,犯法伤生,废时失业者,不下千百万人。于是中国之智士,莫不痛海从前之失计,而思有以禁绝之。
〔十四卷本增:尝考日本与英国立约,鸦片土不得入境,例止三斤以配药之需。如违约,关口拿获全数充公,或竟抛弃于海。有闯关者,每斤鸦片罚洋十五元。我国亦宜设法严禁吸食,并仿日本条约,请各国劝英国一律行之。〕即英国好义之士,亦深以流毒中国违背公法为耻,立会议禁。〔十四卷本增:(英国禁烟会董事亚力山打,自伦敦来游印度、中国,查探洋烟是否有害华人,曾偕广学会董李提摩太、仁济医院总理慕维廉,到招商局与余一谈,问有无良策。余即将所拟禁烟论告之。)〕谒我使臣,陈说利害,而英之政府终持疑不决者,盖数十年来恃此以致富强,而本国煤铁矿产之饶,渐非昔比,印度兵饷赖此支持。苟我能借箸代筹④,使无大损,则彼亦何乐而不为也。然即禁洋土之来,而不能禁内地之种,亦非正本清源之法也。
夫每岁四千余万金之漏卮,千万余口之鸩毒,洵非一朝一夕之故⑤,其所由来者渐矣。迄今痼疾日深,疗救猝难奏效;症候多变,换方亦少成功。闻印度岁出鸦片烟,英国官为之经理,召商贩运,以时消息之。我中国不禁则已,苟欲禁矣,即宜破除成见,不分内外,一体严禁。
欲禁于外,不防招商集股创设公司。吴瀚涛大令曾偕马观察奉檄赴印度⑥,与英督商办此事,再三辩论,始允将印度所出之鸦片,尽归我华商公司承办,逐年递减,以五十载为期,即行截止。惜总署批驳,谓招商承办,明设公司,殊于国体有碍,而此议遂停,天下有心人均为叹息。独不思广东筹防捐,炮台捐,闱姓赌捐,皆系招商承办者乎?果能与印督商办,并可责其担保,如有偷捐从重罚赔,省内地无数缉私经费,五十年后烟不禁而自绝矣。便孰便于此者。
至民间吸食,亦宜逐渐严禁,以绝萌芽。内禁之法有二:一曰定限期。由各处地方官出示晓谕吸烟之人,限四个月内一律报明,报后以一年为限,一体戒绝。如逾限未戒,官则削职,士则褫衿⑦,吏则革役,商则罚锾,兵则除名,一切下等之人则治其罪。既经严办,仍予半年展限,改过自新。倘再届期不改,立发边远充军,以儆效尤而除积弊。风行雷厉,孰复甘蹈刑章哉?然而立法虽善,奉行尤在得人。否则,适启官府之苛求,吏役之需索,捕快地棍之讹诈。鱼肉乡愚,欺压良懦,而于禁烟之事,仍无实效可观耳。此急以驭之之法也。
二曰编籍贯。通饬天下,将食烟人户逐一查明,无论官商军民,编成烟籍,谓之烟民,照差役例,不准应试,不准当兵,不准捐纳职衔,不准充当绅士,平民不准与婚。其有秀才、举人、进士词林及现任官,已吸烟者限三年戒清,由族长或同乡官具禀地方官注销烟籍之名。如逾限尚未戒清,立即革职,不稍宽假。如此明示区别,严定科条,一挂烟籍,即不得侪伍平民。庶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妻勉其夫,既吸者将痛改前非,未吸者亦不敢再沾陋习。是乃攻心之法,王道之功,较之势迫刑驱,徒滋纷扰者大不同矣。此缓以治之之法也。
然而草偃必风行,上行则下效。要必政府左右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部寺;京朝左右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外省;疆臣左右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僚属;将帅左右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弁兵;现任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候补;幕府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师儒;职官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士庶;胥役无吸食之人,然后可禁平民。故欲禁烟,必自上始。若为上者吸烟,而欲禁群下之不吸,虽朝申一令焉曰禁烟馆,暮申一令焉曰禁土栈,而民将嗤嗤然笑之以鼻也。呜呼!如是而曰禁,何惑乎终不能禁!
泰西烟酒之税最重,至有值百抽六十者。夫以中国人民四百兆论,即有不嗜烟酒者牵扯合算,每人日费烟酒三文,一日需钱二百二十万缗,以一年三百六十日计,即需钱四万三千二百万缗。倘援古人什一之法,以征其税,通盘等算,一岁可得四千余万缗。且所加之数,合则见多,分则见少。以每斤每两节节摊匀,渐渐加贵,在吸食者不觉,而国家得此饷源,当亦不无裨益。然此犹不过就中国之烟酒言也。若外洋进口之烟酒,亦宜加重其税,如纸烟、雪茄烟、麦酒、葡萄酒之类,当通商立约时,以为西人食物例不征税,嗣因西人之寓华者众,而洋酒之进口日多,于是稍加捐税。查今通商则内载:进口洋酒装玻璃瓶,大者每百瓶输税银一两,小者每百瓶输银五钱,其装桶则每百斤输
银五钱。至外国烟则并无进口税。然查洋酒之贵者,每百瓶价值洋三四百元不等,而收税止银一两,于值百抽五之例未免相去太远。若烟则非特西人嗜吸,即华人与彼族往来,亦不免沾染习气,以外国烟携带轻便,而吸者渐多。今中国政府若遇修约之期,据理直争,使二物亦照值百抽五完纳,一岁税项,当亦颇巨。
顾或谓:加中国之税,其权在我;加外国之税,其权在彼。洋人以钱财为性命,此说恐不能行。则尚有一妙法在。如鸦片为进口大宗,今已厘税并征,每箱收银一百十两,核与英国常税值百抽二十之数相等,似无可再加。然可照香港、西贡、新加坡例,俟其熬膏后再议抽厘,设官膏局于通商口岸,招商承充,认定缴数,准其将生土熬成熟膏,分运各处销售。凡嗜鸦片者,只准买熟膏吸食,不许购生土自煎,违者律以私铸之罪。如是,则洋土可全数归公,私土并无处可买,而中国各省所出之土药,亦照此法办理,则岁赢银钱何止数百万。
闻官膏之例,西贡最严,虽为数一二钱亦必给以凭印纸据。每日按户稽查,必使所吸烟数与凭印纸据相符,方得无事。否则有罚。凡入境商贾,有私带烟膏者,不但充公,并议罚锾。闻近日新旧金山、香港、南洋各埠,亦有是例。每岁输饷多者百余万,少者亦数十万。今中国若行此法,以生土熬成熟膏,犹以洋货变成华货,权自我操,利不外散,虽英廷不得挠我自主。况鸦片系害民之物,虽横征暴敛,亦不为苛,与治乱民用重典之意相同,又谁得议其后哉?⑧
[注释]
①懋迁——同"贸迁",货物贩售。
②凌迟——亦作"陵迟",肢解处死大罪之人。此处用指极坏的状况,但并不贴切,故十四卷本改作"败坏"。
③倍蓰——蓰,五倍。指成倍大量增加。
④借箸代筹——或单作"借箸",意为代人策划、谋划。
⑤洵——实在,确实。
⑥马观察——即马建忠,江苏丹徒人,字眉叔。光绪二年(1876),被派赴法国留学并任使馆翻译。回国后,入李鸿章幕府协办洋务,曾去印度、朝鲜处理外交事务。又著有《马氏文通》,为我国第一部以西方语言学体系研究汉语语法的名著。
⑦褫衿——褫(chǐ),剥衣。衿(jīn),衣领,此指学士所著衣服。褫衿,意谓革去学子士籍,亦即下《革弊》中言"褫其衣领,永不许登诸士籍"之意。
⑧从"泰西烟酒之税最重,至有值百抽六十者"到"又谁得议其后哉",系十四卷本《禁烟上》篇后增加的附言。
禁烟下《易》曰:"履霜坚冰至。"戒其渐也。盖当事机初萌,挽回原易,及乎积重难返,则虽有圣哲,亦将痛心疾首而无可如何。天下事大抵然矣。禁烟之策,固今日所宜行,然而立法尤贵得人,无人不得行法,言之似易而行之实难。欲筹简易之方,则不必议禁于今兹,而徐图禁之于日后。且使漏卮不致外溢,西贾不能居奇,莫如广种罂粟之一法也。
顾或犹不能无疑者,谓:种者既多,吸者必广,举世皆人陷阱,他日安有禁绝之时,其害一。中国人口繁庶。若准种罂粟,小民必相率效尤,弃嘉禾而植毒草,不特粮食日贵,一遇荒歉,何以堪之,其害二。洋药流毒,几遍天下,然犹曰来自外洋也,今弛禁自种,其价渐低,人人喜吸,使声明文物之国,转为烟熏雾塞之区,大伤国体,其害三。印度之烟土宜味厚,中国自造质味既薄,搀杂尤多,以伪乱真,何能与洋药相敌?其害四。今人喜吸洋土,然内地少而海疆多,自种既多,反使洋药不能到之地,土药起而乘之,是不啻添薪而助焰也,其害五。印度种烟,有种植法,有刮浆法,有砖制法,中国既不谙其法,必不及其佳,徒增一害人之物,何能塞洋药之源乎?其害六。洋药税厘并征,日有起色,每岁收数至八百余万,土药盛行,洋药锐减,收数必疲,于国课不无窒碍,其害七。此数害者,骤而听之,似皆可虞;切而按之,则皆不明时势者也。
夫洋药之所由不能禁者,半以英人阻挠耳。今自种罂粟以杜来源,英人岂能责问?且洋药味厚,土药味薄,厚则瘾重,薄则瘾轻,重则难禁,轻则易戒,此自然之理也。他日土药日多,洋药日少,英人自顾获利无几,徒招与国讥评,必将与中国会商禁烟,以博高名而洗前耻。日前禁贩黑奴,英人不惮费千万金钱以成义举,何独于禁烟之事而疑之。其不必虑者一也。
种田粪壅多费人工,一夫之力不逾二亩,而一亩罂粟可抵十亩稻粱。农民可以余资转购粮食,如西贡、暹罗一岁三熟,今闽、粤等处多贩运其米。苟铁路已成,轮舶火车水陆飞挽,乞籴邻境速于置邮,但使小民有买米之钱,何虑地球无买米之处?其不必虑者二也。
土药价值虽廉,较他物犹昂十倍,吸不吸自关天性,岂以贵贱而分?况吸之与种,其有伤国体均也,何如姑纵之而他日尚有可禁之望也。其
不必虑者三也。
天下有用之物,恐其搀杂以致害人。若烟固害人之物也,惟恐其不搀伪:愈伪则其毒愈轻,愈轻则其瘾愈薄;其价愈贱,人贪省费。积弊渐以挽回。其不必虑者四也。
自云土、川土、西土、关东土,及鄂、皖、江、浙之土盛行,藉分洋药之利;而清江、汉口以上,更赖土浆御诸门外。否则,洋药毒如水银,无孔不入,内地元气剥削尽矣。所憾者未得印度秘制之法耳。将来大弛禁令,广种而精制之,不出十年,利权可以尽复。其不必虑者五矣。
印度种烟制浆之书,栽花结实,取胶拔本,莫不有法。本年所收之浆,必待隔年出售,气味乃厚。如派人学制,复储一年,则物美价廉,争先乐购,畴复办洋土哉?欲塞洋药之源,莫善于此。其不必虑者六矣。
至如第七害固非害也。洋药之税厘入于中国者日旺,即中国之金银流行外洋者日多。若恋区区税厘,而忍听斯民之朘削,是犹鬻产于人,而扣其中资小费,诩诩然自鸣得意,有不贻识者讪笑乎?况乎洋药照约征税,土浆亦可加征,何必胶柱刻舟,鳃鳃过计?其不必虑者七矣。
总而论之,以为罂粟不当种者,皆务袒英人者也,皆欲贫中国者也。各关税务司,或谓阳为中国,阴助西人,故税厘并征之第一年,人口洋药之数短至四千箱左右。赫德皇皇然条呈总署,请加抽土药厘金,数年以来,土药加增,洋药复有起色,其孳孳为利,并无竭诚中国之心亦略可见矣。于此有三策焉:无论洋药、土药,严定限期,一律申禁,中、外之吸食者绳以重法,一体戒除,策之上也。广种土药,以杜洋药之来源,目前既塞漏卮,日后徐申厉禁,策之中也。既不能禁洋药之来,又加征土药以自塞销路,吸者、种者,洋药、土药,一任其自生自灭,自去自来,惟图多收税厘,稍济然眉之急用,是为下策,所谓止沸扬汤,抱薪救火者耳。公忠体国之君子,其将何去而何从乎?
戒烟方药颇多,惟不费钱而又简捷者,乃李云山所传之方。据云,假如烟瘾三钱分三次而食者,则未食烟之前,先食盐汤一茶盅,约食盐二钱,不宜太多,每日减烟二分。以三钱烟瘾计之,四十五天可戒绝矣。
尝考土耳其受神豆汤之祸,较中国受鸦片之祸尤烈。当百年前,南极南冰洋产一种小黑豆,名曰冰豆,土人煎取其汁以代茶,其味嗅之颇腥,饮之却甘。犹太人游历至其地,撷而给病者服之,病立愈,然愈后即成瘾,几于不可一日无,服之愈久,其体愈弱,国家知其有损,严行禁止,惟药肆中准存些少,必俟购者觅有保人方许出售。犹太人知其地已禁,改而运往他国,亦率闭关不纳。乃运至土耳其,适国中瘟疫盛行,服此者皆立效,好事者因锡以嘉名曰神豆。其价遂因而翔贵。民间无论男女,嗜此者几至十分之二。追数十年后,虽无病者亦甘之如饴:偶向街市游行,必腰佩神豆一小罐,居家客座中,必列神豆几瓶,豆汤几碗,煮豆器一分,一若不如是不足以示豪富也者。客至有不饮主人家所备豆汤,而取自佩者饮之。市廛设有豆汤局、神豆馆,各种豆瓶汤罐,每枚有价值银饼数十元者,杂嵌金银珠宝象牙,甚为美丽。斯时人民之被神豆所害者,多至十之五六。神豆每两值一元,豆汤每两贵至一元而二三元,由是富贵者忽焉贫贱,贫贱者至于流亡。国家虽每年增入神豆税数万金,而所得究不偿所失。久之而上自官僚,下逮兵勇,亦无不嗜此。每至阅伍之期,时刻不齐,队伍不整。有明理者面斥犹太人不仁,犹太人曰:"凡人谋生总以获利为重。贵国人如不嗜此豆,则我等自然无法运售矣。"明理人不能答。直至数十年之后,有贤王名亮连者即位,始谕令朝臣会议禁饮豆汤之法。有言禁止彼国贩卖者,有言本国应自往收买者,而绝无一人言及禁止。盖当时不惟王家子弟嗜此,即秉钧各大臣亦无不饮之成癖,故朝臣多畏而不敢言也。王意已决,乃不待议成即手书严例八条,誓必禁绝。各处建造戒豆院,限六阅月一律告成。官治戒豆药材,雇用男女婢仆,制备床榻、器具、饮食、水火,下令各地方禀报饮神豆汤人数,无论官民,有妄报及知而隐匿不报者斩。自入院戒除后,各处神豆局及器皿铺一律禁止。再有出售者,经官查出,货物入官,人则严行治罪。戒豆之人入院调治一个半月。放出后,仍不自愧而饮豆汤者,经官收入再为疗治。愈后官则革职,永不叙用,民则发往边境做苦工,妇女下狱,半年再犯则一律斩首。此令一下,一年之后,通国男女之饮神豆汤者绝无一人,而犹太人之贩运神豆者可不禁而自绝矣。夫土耳其曾以鸦片害人,而在已先受害于神豆,犹幸其主能力图整顿,国中大患得以顷刻洗除。奈何我堂堂大一统之中华,而禁令难申,竟出土耳其之下哉①?
[注释]
①从"戒烟方药颇多"到"而禁令难申,竟出土耳其之下哉",系十四卷本《禁烟下》篇后增加的附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