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 > 盛世危言

第二十三部分

  边防五①光绪十一年英兵进据缅甸之初,前使臣曾惠敏先与英外部会商②。立君存祀既不可得,英人自以骤辟缅甸全境,喜出望外,是以有允曾惠敏三端之说。界务一端,则愿稍让中国展拓边界,盖指普洱边外之南掌、掸人诸土司,听中国收为属地也。商务二端,则以大金沙江为公用之江,在八募近处勘明一地,允中国立埠设关。八募即中国之所谓新街也。当时曾惠敏以未深悉滇地情形,持论稍觉游移,又因中外往返商查之际,未能毅然断而行之,仅与外部互书,节略存卷,旋即交卸回华。次年英署使欧格讷与总理衙门议立缅约五条,又以三端尚非定局,遂未列入约中。

  至十八年,朝廷命前使臣薛福成与英外部议界③,盖在欧使立约之后已六七年矣,查阅使署接管卷内有曾惠敏议存节略,英文参赞马格里又系原议之人,屡赴外部重申前说。外部坚不承认。据称西洋公法,议在立约之后不可不遵,议在立约以前不能共守,以其有约为凭,既不叙入约章,必有所以然也。

  英人自翻前议,虽以公法为解,实亦时势使然。当其并缅之始,深虑缅民不服,及缅属诸土司起与相抗,万一中国隐为掣肘,彼则劳费无穷,因不敢不稍分余利以示联络。彼之所以骤允三端者,时为之也。既而英人积年经理,萃其兵力、饷力戡定土寇,复于缅境之野人山地稍用兵威胁服,收其全土,磐石之形已成,藩篱之卫亦固。彼之所以忽靳三端者,亦时为之也。

  前议三端既不可恃,则展拓边界之举毫无把握。且查滇边诸土司,虽或久隶中国,然自乾隆以后往往有私贡缅甸,以图免扰而固圉者。英人执此为辞,来索缅甸固有之权,则或指为两属,或分我边地,殆事势之所必至。若中国既失藩属于前,又蹙边境于后,非特为邻邦所窃笑,亦恐启远人之觊觎,殊非计也。适值十七年秋、冬以后,英兵游弋滇边,常有数百人以查界为名阑人界内,去来猋忽④。野番土目惊耸异常。英兵常驻之地,则有神护关外之昔董暨铁壁关外之汉董。英人用印度武员之谋,窥逼近界,以至沿边骚动,风警频仍。云贵总督王制军虑启衅端⑤,迭经电达总理衙门,由前使臣行文照会外部,斥其违理,责令退兵,又屡赴外部苦口争论。英兵稍自撤退,滇边暂能静谧。

  查野人山地绵亘数千里,不在缅甸辖境之内,若照万国公法,应由中、英两国均分其地。曾惠敏尝有此意,而未申其说。薛使因复照会外部,请以大金沙江为界,江东之境均归滇属。明知英人多费兵饷占此形胜,万万不肯轻弃,然必借此一着,方可力争上游,振起全局。外部果坚拒不应,两次停商。外部所稍依允者,印度部复出而挠之;印度部所稍松劲者,印度总督复出而梗之。印督至进兵盏达边外之昔马,攻击野人,以示不愿分地。经薛使相机理论,刚柔互用,总理衙门复向英使欧格讷辩论,力伸划江为界之议,因以滇境东南让我稍展边界。

  乃与印督商定于孟定橄榄坡西南边外,让我一地曰科干,在南丁河与潞江中间。盖即孟艮土司旧壤,计七百五十英方里。又自猛卯土司边外,包括汉龙关在内作一直线,东抵潞江麻栗坝之对岸止,悉划归中国,约计八百英方里。又有车里孟连土司辖境甚广,向隶云南版图,近有新设镇边一厅,系从孟连属境分出,英人以两土司昔尝入贡于缅,并此一厅,争为两属,今亦愿以全权让我,订定约章,永不过问。至滇西老界与野人山地毗连之处,亦充我酌量展出。其驻兵之昔董大寨虽未肯让归中国,愿以穆雷江北现驻英兵之昔马归我,南起坪陇峰,北抵萨伯坪峰,西逾南嶂而至新陌,计三百英方里。又自穆雷江以南、既阳江以东,有一地约计七八十英方里,是彼于野人山地亦稍让矣。其余均依滇省原图界线划分。惟腾越八关界址未清,或称汉龙关。自前明已沦于缅,天马关亦久的野人所占跨,则八关仅存六关,经薛使再三争论,此二关亦归中国。又前年英兵所驻之汉董,本在界线之外,因其扼我形势,逼外堪虞,向彼力索,外部亦愿退让,以表格外睦谊。于是界务乃竣。

  窃维数十年来,西洋诸国竞知中国幅员辽阔,又有不争远土之名,一遇界务交涉,鲜不为眈眈之视,意存蚕食者。于是琉球、越南、缅甸以藩属而见吞,香港、九龙、海参崴以边隅而被攘,甚至有睨及朝鲜、议及台湾者。中国素守好大喜功之戒,避开疆生事之嫌,得之则曰犹获石田⑥,失之则曰不勤远略。顾石田弃而腴壤危矣,远略弛而近忧迫矣。我视为荒土而让之,彼一经营则荒土化为奥区,以夺我利柄。我见为瓯脱而忽之,彼一布置则瓯脱变为重镇,以逼我岩疆,伺间蹈瑕,永无底止。岁朘月削,后患何穷!故必择一二事以全力争持,然后可以折狡谋而挽积习。

  此次勘界之役,虽获地无多,而裨益有五:风示各国,俾勿藐视,一也。隐备印度,杜其窥伺,二也。保护土司,免受诱胁,三也。捍也滇边,防彼勘进,四也。援用公法,稍获明效,五也。有此五益,始知曾惠敏所商展之界,迄今时异势殊,稍有窒碍。盖南掌诸部近已尽归暹罗,争之已觉不易,而掸人各种惟康东土司最大,其地与车里相仿佛,英人欲据以遮隔,法、暹两国断不肯舍,抑且离我边境较远,控制不易,固不若今日之所展皆在近边也。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

  ②曾惠敏——即曾纪泽,曾国藩长子,字劼刚。著名外交官员,曾处理多项重要外交谈判,有《曾惠敏公全集》。

  ③薛福成——江苏无锡人,字叔耘,号庸酓。先充曾国藩幕僚,后随李鸿章办外交。1879年,有《筹洋刍议》之文而提出变法改革的主张,是近代改良派的先驱人物,有《庸酓全集十种》。

  ④猋(biāo)——犬奔,引申为迅捷。猋忽,极其迅捷。

  ⑤云贵总督王制军——即王文韶,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字夔石,号耕娱(一作"赓虞"),晚号退圃。咸丰进士,历官甚多,为清迁重臣,但为官圆滑,对外软弱。

  ⑥石田——不可耕种

  的土地,引申指无用之物。

  边防六①曩尝论我国宜仿"远交近攻"之法,结英拒俄,同心力以巩边疆。今于中日战后,始知英之不能为我援者。其故有四:一、见我大局糜烂,练兵制器徒袭皮毛,兼以强邻环伺,势难彼此相助。二、英之国势今日渐趋重印度,欲强印度即藉此阴窥滇、藏。我之弱,彼之幸也。甲申之役,乘机面覆缅甸。其包藏祸心已可概见。三、恐将来印度与中国同时有事,英势难分兵保卫,且其情形与昔日之保土耳其不同。土弱则俄得肆志于地中海,于英为不利,中弱则彼得侥幸于我之西南,不惟于英无所恤,亦且有利存其间也。四、英在今时,五洲皆有属土,方且保泰持盈,不欲轻启邻衅,恐一败蹶,有土崩瓦裂之虞。其日报又言:"欧人当为政于亚洲,不愿亚人得自为政。如黄人(指亚洲人色黄)欲立互相保护之约,必竭力以阻之。"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者也。

  今我国当创巨痛深之会,英、美皆作壁上观,独俄人仗义执言,邀同德、法,使日本还我辽东,复为我贷银作保。虽俄有私意,安知我不能藉此自强,而遽听俄之自取乎?况俄主尝对我使者言,请中国变法自强,以御外侮。其欲我国振兴,得以互相维系,殷勤之意未必全为伪语也。(俄主劝中国变法以御外侮,明知中国积弊已深,一时不能骤变,为我取还辽东及代保贷款,其待我之优厚何如?窥俄人之意,欲在将来开衅之时,借此以塞各国之口,令各国毋得为中国奥援,未可知也。若我国不善与之联络,即如昔年俄欲伐土,先请英、德、法、奥、意五国君臣督责土耳其举行新政,土仍不听,五国君臣怒其背已,而任俄人用兵,皆作壁上观。此其前车之可鉴者也。)且俄人之隐为我中国地者,非止一次矣。昔英人于上海兴筑铁路,俄人不平,飞报国中,登诸日报。而后英廷始知其由。俄使于烟台席间告李傅相曰:今当轴者志在整顿营伍,练习卒兵,然必以理财为先。否则有人无器,有器无财,其弊一也。烟台之役,英方有索于中,俄使乘此而发相劝之语,可见俄廷非无意亲中国也。

  光绪十七年,长江一带民教不和之案迭起,延及内地,焚毁教堂,杀伤教士。各国公使以中国办事迟延,不能保护教民,屡向总署诘责。时值哥老会煽惑人心,蔓延益广。公使拟令水师登岸自卫,告于总署,推德国公使巴兰德为领袖。中国政府止之不可,事将成矣,幸俄国驻京公使不允,其事遂寝。说者谓洋兵登岸名曰自卫,实则与用兵无异,倘使肇祸,大患即在眉睫之间,俄国不允而止。凡此皆与我中国交谊之厚,显而易见者也。

  条陈时事者皆曰:通商事起千古未有之变局。中国兵威不振,财用日匮,商民交困,皆因劫于条约,太阿倒持,反主为客,而商务亏绌,以至于此。今日时局之可忧,而亟宜措意者,恐不在俄而在英。自光绪元年至十五年,中外通商银价出人赢绌之数:中国共亏银一万五千五百六十一万余两。至十六年,英国赢银至六千零八十万四千三百一两,合之俄、美等国补人中国之银二千五百四十一万余两,中国一岁亏银至三千九百九十四万八千九百四十一两。此有贸易之册可稽者。国困民贫,端由于此,年复一年,更不知伊于胡底②。世俗徒知俄之壤地扼我肩背,而不知英之商务实朘我膏脂。日本一岛国,洋药一项犹首在禁例。中国竟甘受其毒而不拒之,果何为者?

  为今变计,莫若联俄以制英。俄羡印度之富,不肯一日去诸怀,诚能结以大信,共敦睦谊,中、俄既亲,我又能变法自强,则日本亦就我范围以兴亚洲,彼此整顿商务,力图富强,互相保护。中、俄、日可世为婚姻之国,合力以驱逐英、法、荷,占据印度,索还暹罗、缅甸、越南、南洋各岛,仍使立国,听该国择其贤而有才者以主其民。如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有弊即除,有利即兴,又何虑洋烟之不能禁乎?

  或笑曰:"英人朘我膏血,犹狐狸也;俄人性情猛鸷,犹虎狼也。狐狸媚人以取精英,使人形脱肉削。而至于夭亡,命虽失而躯壳存也。虎狼伏于山林而不动,似驯扰而不为害,一旦长啸跳跃,出而噬人,则吾侪无噍类矣。"不知此其说似是而实非也。泰西诸国通商亚洲,如英、如俄尤关系中国之大局。顾英与我远而恒有龃龉,俄与我近而尚形辑睦,英、俄相忌而复相制。我在今日亲英则俄忌,亲俄则英忌。惟俄自画疆遣使以来,世修和好,未改前盟,况今俄之所以待我者独厚,东方之事,俄固大有造于我也,则我尤当乘此时结俄以为援,亲俄以自固。

  要之,泰西诸国无不具有深思远虑,不可测度。特以英力已雄,俄势尚缓,审时度势,自宜亟与俄亲,藉以备他日指臂腹心之助,推为主盟,所谓举虚名以悦之,而我亦无损焉者也。速建铁路达满洲之边界,俾得接西比利亚铁路,所谓输实利以酬之,而我与有利焉者也。中、俄之势联,而后日人乃不敢肆其陵侮,英、法亦不敢行其觊觎。英国既以商务夺我利薮,涸我利源,又且贩售鸦片,毒痡人民③,为中国之漏卮;时生事端,横加需索,坏中国之大体。海疆诸衅亦皆英为戎首。左相之收复新疆,俄则为我接济军食,嗣后还我伊犁,未尝失好,虽欲求割帕米尔一地,但据地界为言不为过甚。

  英、俄两两相较,果孰善孰恶耶?论者但以地势迫近为虑。英之属土不距我尤近乎?我中国地势辽阔,控扼南北,实握天下之关键,而英昔者尝欲强中以御俄,今见我之不竞,反思媚日以抑中。毁轮舟而不敢索赔,辱领事而不知问罪,柔茹刚吐④,抑何可笑?然则俄人之结好于中国者,其意岂不欲亲我以制英哉?且英未尝不虑俄之与我合也。前者日本与俄立约易岛,英人讹传中国与俄立合兵之约,通国震惊,盖恐俄藉此以窥印度也。异日者,倘使英或与他国有事,俄人必乘间而攻印度,此固英所深惧也。故亲俄即以制英亦以慑日。今中、日交争甫罢,嫌隙在心。中、俄相联,日人必惧,或将转而亲我。(或谓中、俄合则日与英联,然中国果能发愤为雄

  ,励精图治,悉如日本之变法自强,训练十年,水陆俱备,日、英无难抵御。椎同在亚洲互相攻击,唇亡则齿寒,徒为渔人得利。中国宜开诚布公,勿念前仇,亦与日合,以践兴亚会之约,庶不为西半球各国所侵害也。)或曰:强弱未可同处,结俄以拒英,犹避虎而进狼。夫人特不自强耳,徒恃夫人力固无济也。人既为虎狼,我独不能为狮豹乎?且谋人而使人知之,此危道也。我之亲俄,而于英之和好固无妨也。英在今日亦未尝不欲结中以保全印度。(原拟结英、德以拒俄、日,未尝不为良策。今观英之所为,乃势利交也。昔年英欲结中,尚未知中国兵势之弱。如今日不思卧薪尝胆,励精图治,非但不能结英,并不能亲俄。即亲俄,亦无济于事,终为强邻侵夺耳。闻俄、英、法、德早已蓄志绘图剖分土地,日、意亦思预其列。呜呼!梁燕不知大厦将倾,醉翁不知卧舟已漏,时势急矣!宜速借材异域,练兵制器,以治其标;广学校育人材,以固其本。)譬诸战国之齐,附秦则秦强,附楚则楚奋。中国而善自为计,不动声色,联络于二者之间,以恒享其安,则国势自能巩固。然后发愤为雄,亟自整顿,天下之事岂有不可为哉?惟是简遣使臣,往驻各国,而尤当加意者莫如俄,使才之选要当郑重。总之,内有以结其欢,而外无所招其忌。慎固边防,宣扬威德,即寓乎此焉。是亲俄正所以弭俄也。英虽狡谲,必不能以此为我病。

  凡近俄疆者,防守之要,一切整顿,军营、戍垒必当焕然改观。而于俄界买卖之处设立领事,以资保护,且加派采访。简练戍兵、骑队,必用熟识俄语之华人。尤宜专设书塾,肄习俄国语言文字,预以储他日之用。遣发幼童往学各艺于俄京,言语通而后性情洽浃,无隔阂之患,因以考其舆图物产,捻其山川道里,察其国政人心,明其土风俗尚,更进而交其贤豪长者,而后亲俄之实效可睹已。

  嗣后遣使至俄,宜用专驻而无兼使,尊其爵秩,重其事权,且必如今日王爵棠星使,庶为无忝厥职。(既还侵地,复贷巨款,优待之隆,前所未有。)昔春秋、战国之际,群雄纷峙而能道结强邻、威加与国者,胥此道也!

  "俄、英、德、法、美、日,今天下之雄国也。……吾愿日本通达治理之士夫其再思之⑤。"

  [注释]

  ①此编系十四卷本所增。

  ②胡(hú)——何。句意为:更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③痡(pu)——原意为疲劳过度,此言病害。毒痡,毒害。

  ④柔茹刚吐——茹,吃,食。语出《诗经.大雅.烝民》,意为欺软怕硬、凌弱避强。

  ⑤从"俄、英、德、法、美、日,今天下之雄国也"到"吾愿日本通达治理之士夫其再思之",是十四卷本《边防六》的"附言"。因八卷本将此"附言"的前半部分作为重写的《边防六》内容的一部分,故本集此处不录全文,并将十四卷本《边防六》"附言"的后半部分内容,编作八卷本《边防六》的"附言"。

  边防六甲午后续①俄、英、德、法、美、日,今天下之雄国也。中国屏藩尽撤,俄瞰于北,英睒于西,法瞵于南,日眈于东,且英、法、美、德、俄、日先后向中国皆索有租界,为侵占之先机。我国亟宜变法自强,连衡御侮。查美国在墨州地旷人稀,尚无远图之志。英、法、德、俄、日散居欧、亚两洲,地势毗连,铁路、轮舟无远弗届,不免有恃强陵弱、蚕食鲸吞之虞。各国莫不讲求武备,诈力相角。

  中国往年见爱于英、日,均欲连衡;今则见弃于英、日,易生仇隙。前后歧视之故,皆因败于法、日之战,为人轻视耳。

  上篇拟变法自强,联俄以制英,勿为英人所侮,释嫌以交日,勿使日人多疑,如德之与澳、意连衡,庶外人不敢觊觎。然非变法不能富强,非富强不能合从、连衡。所谓势均力敌,而后和约可恃,私约可订,公法可言也。

  当今公使、外部大臣,其辩诈恒如古之苏秦、张仪,故其言未可轻信。试观中、日"高升"轮船事可知矣。甲午季夏,我国欲租英商高升轮船载勇赴朝鲜。驻韩城之参赞唐少村太守知日意,电禀北洋大臣,请其改图,恐日人必不许"高升"之勇登岸,非嘱返国,即拘赴日本,或为彼轰击。当道犹疑不决,询于天津英领事。英领事即电询其驻京公使。公使电覆云:"无碍,可以前往。"且云伊与日公使交最密,断不致失好。当道均信以为然。不知日人蓄谋久矣。甲午孟夏南、北洋水师大操,法参赞对日外部曰:"中国水师无用,正可乘时取之。"是英、法皆有乐灾幸祸之心。否则何以"高升"击沉于海,英廷不肯力追,又不与俄、德、法联盟,以遏日势之焰乎?

  且天津游勇恨"高升"船为日人轰击,所伤之勇多其同乡至好,闻"重庆"船大餐房内藏有日奸,遂登船骚扰,有类日人面貌者致为所拘。北洋大臣闻信,即饬委员向该船及英领事处致意抱歉,应可释然,而英人心犹未足,须"重庆"船来时鸣炮廿一响,方允息事。(英廷尚以为办理得法,升为头等公使。)外国均以此为辱,得无欲令日人知其不助中国之意乎?

  且日本在朝鲜之勇无礼于英领事,较华勇在津无礼于商人情节较重,而英廷不责索日人赔礼(或云英领事之夫人被日兵倒拉,推之沟中,英廷不责日人赔礼,反将其领事撤任。可见其相待日人之心矣),专与中国计较。可见理绌于势,则公法亦不可恃。当今之世,智取术驭,甘言难凭。

  查西报载:光绪六年,英国将中、英、法交界瓯脱之地以畀中国,并说不可转赠他国。今中国假俄、法、德之力,向日本索还辽东,而法请用瓯脱之地以相报,②各日报遂大发议论:德索胶州湾,俄索大连湾、旅顺,英必索威海卫,法索广州湾,皆以为屯聚水师。修船之所,且绘有五国瓜分图说。(俄索大连湾、旅顺,为占东三省及西藏地步。英索威海卫、舟山,以扼长江下游,自印度至西藏设铁道达川,以扼长江上游,志在长江一带。法则自越南东京设铁道以达滇,而窥滇、蜀,通龙州以图广西,

  索广州湾以图广东。德则索胶州湾以图鲁、燕,并欲揽山西矿、路之利。日本欲索厦门,占闽、浙,以固台湾。强邻窥伺,时势危急,不若将沿海毗连强邻之埠,尽行通商,公定章程,以免侵占。)各国公使竟敢照会总署,谓某省之利权不可让别人,又为商人谋办矿、路,争先恐后,其包藏祸心已可概见。呜呼!我君臣被辱极矣!我国人被欺侮亦极矣!如尚不发愤为难,上下一心,恐不出数年势成瓦裂。

  窃思泰西诸国,大启戎心,虽由于我国不能自强,亦由于英当中为日败之时,不知仗义执言,让俄与法、德联盟,扶中抑日,以遂其私耳。殊不思中、日衰弱,则俄势益强,俄强则英弱,英强则俄弱乎?果如西报所论,不能公同保护,中土变成波澜,岂独英、美之商务自此而衰,即亚洲之属土亦自此多故。不但日本可危,故忧深虑远者谓俄、法、德将来瓜分中土,尤恐兵连祸结,牵动全球。既中与日、英与美同种同文,且英、美之属土多在亚洲,商务最大。为英、美、日计,理宜合力以拒俄、法、德,保东亚太平之局。今美、日尚未同心,日谓国小力弱,只宜于西伯利亚铁路未通时拒俄以争朝鲜。英、美既不我助,安能拒俄、法、德,又保中国?美谓俄、法、德不犯我属土,不愿失和,损兵糜费。英谓与俄、法、德同洲,势须回顾,恐得罪强邻,牵动五洲属土,利于东不利于西,利于水不利于陆。于是知俄、法、德以利合其势易;英、美、日以义合其势难。难合者弱,易合者强。欲反弱为强,变难为易,其在德乎?盖泰西诸国水师之精,群让英、法,陆兵之强,首推俄、德。故德附英、美、日,则英、美、日强;德附俄、法,则俄、法强。欲止俄、法之贪,惟望德与英、美、日相联耳。

  查德、英世结婚姻。德在中国商务日盛,何贪目前之利,忘日后之患,不顾大局而坏商务乎?况俄、法强必不利于德。法之志,时欲报仇;俄之贪,历世不已,观彼德临终遗嘱可知矣。(俄非但兵多,且善阴谋,每行贿于邻邦重臣,俾遂所求,或行离间之术,使两国失欢交战,彼即从中渔利,盖犹行彼德之志也。兹将彼德遗嘱十四条附录于篇后。)我中国纵得强邻保护,亦不可有恃无恐。急效俄之彼德、日之明治,变法自强。仍冀日本念辅车相依之谊③,唇亡齿寒之忧、极力维持,非但中国之幸,亦亚洲之福也。

  传闻已立约畀之,尚未知确否也。英相国沙侯遂致书法国,云:"中法之约,断不承认。"于是各日报遂大发议论,谓英拟索舟山,德商亦劝其国家亟宜在东方谋取一地,以为屯聚水师之所,或云舟山,或云厦门,其命意立言已可概见。所谓岌岌乎其殆哉,正今日中国之局势矣。

  然近窥德之附俄,似有名无实,英之与德、奥、意合从亦已露其端倪。英又欲联日以壮声势,果合五国水师陆军兵力之强,佐以英、德国库器饷之丰,决非俄、法可放矣。纵俄、法合盟,决其不敢妄动。若中国尚不因时制宜,变法自强,必致为人欺侮蚕食,诚在意中也。各西报屡逞三国瓜分之妄词,并云瓜分地图业已画好,虽尚未形诸实事,要不可不深戒而预防。

  前篇谓盱衡时势,亟宜联俄以制英、日,各英、日以制俄,非恃俄可与英战,实欲藉俄与日合,藉日和英以拒俄耳。盖俄皇彼得临终顾命有云:"朕欲举亚洲之全境俾尽服于俄,今乃赍志而殁,惟愿后之子孙终成朕志毋忽。"故二百年来其后皇世世守之,亦无人能强令忘之者。且西报往往声言:"欧人当为政于亚洲,不愿亚人得自为政。"是其气吞亚洲之意大可见矣。又岂日之福哉?况日本箱馆近于俄国,若待英国有事,则合从之约散,而中国之势分,斯时噬脐无及,悔之晚矣!吾愿日本通达治理之士夫其再思之④。

  [注释]

  ①此篇系八卷本增写,"甲午后续"亦同时所加。因此篇系重写,故与十四卷本《边防六》并列。本篇的前半部分"俄、英、德、法、美、日,今天下之雄国也"到"而法请用瓯脱之地以相报",基本上是十四卷本《边防六》"附言"的前半部分。

  ②从"俄、英、德、法、美、日"到"而法请用瓯脱之地以相报",是十四卷本《边防六》"附言"的前半部分,"附言"的后半部分附录于本篇之后。

  ③辅车相依——与下"唇亡齿寒"同意,且同出《左传》僖公五年传文。辅,车轮外夹毂的两条直木,维持车轮的正常运转,故云"辅车相依"。旧说辅为面颊骨,是读辅为"",不确。

  ④从"传闻已立约畀之"到"吾愿日本通达治理之士夫其再思之",是十四卷本《边防六》"附言"的后半部分。因前半部分内容从"俄、英、德、法、美、日"到"而法请用瓯脱之地以相报"八卷本《边防六》已收录,故在十四卷本《边防六》篇后没录全文,把后半部分内容移在此,作为八卷本《边防六》附言。

  边防七甲午后续①余阅剑华道人《天下大势通论》,深服其洞识中外情形,十年前已知倭有今日之变矣。凡中外识时务者佥谓:倭当日设兴亚会令人钦羡不已,不知特欲懈我中国之防耳。其时倭人处心积虑,日夜以图我中国,借口于问罪生番以发兵端。故王广文《台事窃愤录》云:倭人之侵台湾②,即灭琉球之渐也。其灭琉球,即将来据朝鲜、扰中国之渐也。兴亚之会言犹在耳,而为朝鲜一役陵侮我上国,侵轶我边疆,震惊我畿辅。及我遣使议和,犹且据台湾,割辽东,索赔兵饷二百兆,反为天下之罪魁祸首。

  此端一开,凡贪我土地者皆将效尤,以我中国为中矢之鹄。恐此后海疆有事,咆哮挟制之来必变本加厉矣。观中倭构衅数月,各遣战舰前来,虽云保商,作壁上观,究欲同沾利益。盖中国土壤膏腴,矿苗繁富,各国狼贪虎视环伺其旁,纵不为屠门大嚼,亦望分我杯羹。故中倭和议既成,俄索东三省边隅以通西伯里亚之铁路,则由黑龙江达海参威无所阻矣。法索广开滇、粤口岸,则潞河、湄江两国之轮船皆可行矣。德索天津租界,则东方商务得以广为开辟矣。然则原其初习

  ,岂真大公无我,济弱扶倾也哉?〔八卷本增:实忌日之强,阻其蚕食耳。〕考俄、法素以开边为长技,机有可乘必将先动,英虽持盈保泰,德纵不敢轻为戎首,如俄、法忽肆其蚕食之谋,英、德亦难遏其贪心。甚至日、荷、意、葡等小国,亦皆将哗然而起,群相角逐矣。从来邦交之得失,系乎国势之盛衰,大抵势殊物异,情随事迁。吾见往日鄙倭者,今联为心腹之契而蠲眼睚之仇矣③。(英之"高升"被倭击沉,领事无故被辱,均不复问。)有赠倭主以宝星而示亲好之意矣(俄、德两国亦赠倭主以宝星),各国日报又无不扬日而抑华。(倭报劝其君以联俄,英报劝其君以联倭。)呜呼!势强则理亦强,势弱则理亦弱,势均力敌方可以言理,言公法。

  古之治国者无不远交近攻,今海禁宏开,轮船无处不通,西伯里亚之铁路将成,又无远弗届,合地球五大洲各国成一大列国,如春秋、战国之世矣。就五大洲国势论之,美洲至大者美国,惟开基未久,旷土尚多,且法传公举,南北不和,屡易总统,无志远图。阿、奥二洲全为欧人所占,亚洲亦渐为欧人所侵蚀。欧洲大、小各国,无不专恃兵力,借传教、通商二事为嚆矢④,到处并吞,作封豕长蛇之荐食⑤。

  查欧洲各国在外占人土地者,曰俄、曰英、曰法、曰德、曰意、曰日、曰荷、曰葡等国而已。葡、荷、日至今国小兵微,我无足畏。奥。意国债已多,岁征入不敷出,只可自守。德、法盛衰无常,民心不靖。英自救土耳其不终,再伐黑海不克,徘徊观望,自顾属土散布亚洲,时恐不能兼顾,已露外强中乾之势。俄则跨欧、亚二洲,毗连一片,气局之闳如高屋建瓴,大有手擎六合,口吞八荒之概。如其国能君民共主,上下一心,东合中华、日本,可为亚洲盟主;西合德意志、法兰西,可为欧洲共主。惜〔八卷本增:俄政苛刻,军律不严,闻前在新疆与华兵开仗,无论老幼,诛戮无遗。且〕无上下议院,仍以权势治民,时有尼希利会人结党肇乱,十余年来不但愚人入其会,即智者亦乐就焉。会中之意,谓民间受苦过深,不但俄皇在所必去,凡兵士、教会、产业、家室之素所有者,全欲去其旧而谋其新,俟其铲除净尽,民间重联相爱相助之欢,国之勃兴必远胜于昔。而俄主曾弗恤此也,历代皆好穷兵武,远交近攻,计在兼并,借以恢扩其版图。惟西报有谓其举动皆光明磊落,不若英人以强陵弱,东侵西夺,动引万国公法附会其说,利则就之,害则避之,恤邻之义荡然无存。昔俄土议和,欧东底定,虽英人之力居多,然其保土耳其即保印度也,况土以居比鲁岛赂之。英自居其功,阳为保护,阴实挟制之。土王拟更税额,责成诸总征收,英人以为非是,而又代拟整顿小亚细亚章程,迫土行之,部内钱谷悉英员掌握。土人不胜其愤,曰:英之友睦,酷于俄之攻伐。凡所规画,以收揽事权为心,独断独行,几不知有土国。西报久已详论,非鄙人敢妄加褒贬也。(闻俄人注意东方,甚思觅一海口以练海军,垂涎朝鲜久矣。若准其假胶州湾聚水师以过冻,西伯利亚铁路直达辽阳,则东三省恐为俄有。法有越南、金边,兼割暹罗,而窥滇、黔、两粤之地,琼州已在其中。英有香港、印度、缅甸、南洋诸岛,思蚕食三藏、西蜀,尚拟据舟山以扼长江险要,溯流而上。日本新据台湾。德亦思金门岛为屯兵之所。吁衡时势,各国如下棋然,已于扼要处遍布一子为先声。如中国不亟自强,各国群起纷争,不堪设想。)我国亟宜痛除积习,如日本之变法自强,结俄以拒英,联日以制俄。若不善为联络,而中日又互相攻击,正合俄人之意,其必乘我之敝,借端渝盟,诚如剑华所论:西必据伊犁而震天山,驱叛回与我为敌,则新疆失于指顾,而关中为之侧足;东以一军由珲春渡黑龙而窥吉林,则关东戒严,京师不能安枕;且必遣水师占元山,牵掣日本,以图朝鲜;必约法人同时启衅,侵占滇、粤,亦遣水师牵掣英国。今日得寸则寸,则日得尺则尺。初若无足重轻,而积久必受其患。强邻日逼,势难展舒,则日本亦在其掌握中矣。中日唇齿之邦也,日人苟明哲,欲兴亚洲〔八卷本增:(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曾邀余襄办亚洲协会于沪上,各省名士愿入会者颇多,俄、法领事疑忌,因禀请当道,不准,事遂中止。闻者惜之)〕,当开诚布公与中国共订密约,连两国之屏藩。如朝鲜、西藏固直保护(光绪十一年,英人之据巨文岛也,原所以扼俄。近日俄之图班慕也,欲以扼英。英、俄互相猜忌,俄之强,英之弱也。俄人若得高丽,与日本仅一水之隔,日人亦有所不利。果能西结英人,东联日本,约以共保高丽,且明告天下万国,请以高丽、西藏为兵甲不到之国,准各国通商,同于泰西之瑞士、比利时、卢森不尔厄,则高丽、西藏可以长存,不至为他族所据矣),至暹罗、越南、缅甸等国,亦当于异日徐图恢复。并嘱其布告各国,如欧洲之瑞士,准其自立于各大国之间,无论何国不得贪其土地,庶足保亚洲之旧国,而为中夏之屏藩也。吁!何计不出此?岂欲待俄人出而执亚洲之牛耳哉?

  [注释]

  ①此篇系十四卷本所增。"甲午后续"四字是八卷本所加。

  ②王广文——即王韬,初名利宾,字紫诠(一作"子潜"),号仲弢,又号天南遯叟。江苏长洲(今吴县)人。清末著名改良主义政论家。曾上书太平天国而遭清政府通辑,潜至香港,又赴欧学习及译书。同治十三年(1874)主持香港《循环日报》,评论时事,鼓吹变法,影响颇大。

  ③心腹之契而蠲睚毗之仇矣——契(qì),投缘、盟友。心腹之契,知心盟友。蠲(juān),免除。睚(yá或yái)毗(zì),亦作"睚眥",怒目而视。睚毗之仇,犹言奇仇大恨。

  ④嚆(hāo)矢——响箭。此箭的响声先于箭到,故引申指事物的启始、开端,犹言先声。

  ⑤封豕长蛇——语出《左传》定公四年,原意为大的野猪与巨蟒,引申指贪婪凶暴者与侵略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