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训练快到了最后的尾声——重头戏已经过去,剩下都是些查漏补缺的细节,因此,周汲月没有再组织诸人统一做题,而是让大家各自具有针对性的总结反思。譬如齐韬,他这反思的三天时间,几乎全部耗在了听记项目上,卯着劲、拼着气,迎难而上。
距离普里汀杯国际赛正式开赛,还有一周半的时间,中国队全员将提前一周到达,与提前预约好的新西兰队在比赛场地进行临场针对训练,模拟切磋、改进提高——这也是中国队八年来的一个传统。
但令队员有些许诧异的是,今年预约好的对手新西兰队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脑力竞技豪门,甚至去年都没能排进世界前十二名,与中国队的纸面实力还是有些差距,实在是没什么对战价值。
齐韬就是如此觉得,他向队友们表达了自己的观点,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很快遭到了许清荻的激烈反对。许清荻直截了当地表明了立场:“你这样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我们不能对任何对手掉以轻心——中国队并不具有比其他任何队伍高出一截的碾压性实力。”
齐韬不忿,被激起了吐槽欲:“可是事实如此,我们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新西兰队厉害太多!你就说说,他们有记忆选手排进世界前十了吗?”
“可是竞技场上是风云万变的”,许清荻抿唇,极为隐晦地瞥了一眼周汲月,仿佛得到了某种如同吃了定心丸的暗示,他定了定神,续道,“前十名与前二十名相差不过毫厘,何况榜单排名并不能完全反映出一个人实力的方方面面,所以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敌手,尽管你很厉害,再小心
都不为过。”
他这话说得很聪明,并没有冷冰冰地正面硬怼齐韬,果然,后者听了虽然仍然不服气,语气却好转了许多:“但是我们可以挑选更好的对手,比如上次排在我们前面的芬兰队,在旗鼓相当的境况下,芬兰队更能激发出我们的潜能!”
黎砚池手肘捅了齐韬一下,凑过去低低地耳语了几句,齐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不定,显然黎砚池的想法与他所想完全背道而驰。但齐韬视黎砚池有如天神,万万不会质疑黎砚池有错的,于是他破天荒地服了软,勉强道:“嗯,呃……许清荻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确实应该关注每一位对手。”
许清荻满意了,手指弹着左耳的一颗耳钉,清脆的一声“叮”,他笑起来:“这样最好,毕竟我们谁都不想输,太过于轻视敌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周汲月凝视许清荻半晌,随后移开眸光:“你们对今年的比赛有什么期许?”
栾青锦向来是很少参与他们讨论的,就好像屋子里没有他这号人似的,这时却忽然开口,一出声就存在感极强:“至少应该保证前三。”
众人默然。这个要求算得上十分有难度了,中国队参赛以来的八年,只在周汲月、柳宸参与的第一届大赛中摘取铜牌,此后数年一直在五到十名晃荡。虽然看起来像是不错的成绩了,然而竞技场上,没有取得第一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谁会因为这样一点成绩而沾沾自喜呢?
齐韬打了个寒噤,再度否认了自己先前的话:“我们确实没有足够目空一切的实力。”
“不对,我们应当定一个更高的目标。”许清荻手指敲了下桌面
,忽然道。
其实,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此刻看似轻松随意的交谈,已经是赛前最为紧张的动员。而在这种关键时刻,领队和队长都没有发言,许清荻作为一个替补却跳出来发声,并且直接否定队友的意见,隐然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僭越行为,因此齐韬已经颇为怪异地瞅了他好几眼。
许清荻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目光炯炯地回望围坐一圈的队友,大声道:“我们要以进入决赛为目标。”
“我们从进入脑力竞技圈开始,孜孜不倦地苦练好几年,不就是为了这局赛事的高光发挥吗?”许清荻瞧见周汲月似乎微微勾起唇角,于是备受鼓励,挺直脊背,“上天会眷顾努力的人,因为我们的精心准备与倾力以付,它将赐与我们无上荣光,使我们得以站在脑力竞技的最高舞台——普里汀杯总决赛上。”
“这是我们应得的,也是我们配得上的。”许清荻握紧了拳头,“我们蛰伏了很多年,只为了今年的腾飞。”
“因此,我们应该剑指总决赛。”
然而,在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搭腔,只是默然。
许清荻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周汲月,后者正面无表情地抿起唇,无法从神情推断出到底是否赞同她的观点。
“我三年前也是这么想的”,最终是黎砚池打破了沉寂。他很少发表带有攻击性的言辞,但此时所说的话却着实算不上温和,“我们是努力的人,可是我们的对手就不努力了吗?谁不想赢,凭什么赢的是我们,而俯首称臣的是他们呢?谁能保证我们最终的表现就和实力对等呢?”
许清荻不高兴了,没有顾忌黎砚池是他的好朋友,***地直接怼了回去:“没有谁能保证,可是如果连这点想赢的念头都没有,那干脆直接丢盔弃甲认输算了——你丢不丢人?”
黎砚池没有被他近乎挑衅的言辞激怒,而是垂下头,声线里浸没了些微苦涩:“我说,我三年前也是这么想的。”
他第一次参**际赛的时候,尽管没能取得好成绩,却也没太气馁,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弥补那一回的遗憾。可是等到第二次、第三次,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去年的普里汀杯,黎砚池拿了一块个人总成绩世界第三的奖牌,可是倾尽全力也没能力挽狂澜。他目睹了自己的队伍在半决赛中落败,与通往总决赛荣誉殿堂的路失之交臂,万丈高崖一脚踏空。
三战三胜,却与第一无缘,他更加坐实了自己的非酋之名——可队友始终没什么不高兴的,对他们来说,这个国际排名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欢声雷动地拖着黎砚池去庆功宴,和各路媒体一道将黎砚池捧为“天才”“国家队功臣”,毫不在意地调侃着“黎砚池又没拿到第一,怕不是和第一名属性相克吧”,一边嘻嘻哈哈地轮番敬酒。
可是整整三年以来,如此厚重而不为人知的意难平如鲠在喉,生生成了卡在心头的一根刺。黎砚池看见许清荻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甚至不因自己是替补而灰心丧气,便有如看到了三年前振臂高呼的自己。
他无声叹气,心知不论怎么说,许清荻都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换了个角度提议:“决赛太难了,你不能只是坚持你自己所想的,也要想想你
的队友。大家都认为不太可能进决赛,那个目标太高,就会丧失信心和动力,甚至产生打到哪里算哪里的想法。”
许清荻没听出他言下的怅然之意,不服道:“打到哪里算哪里?我不喜欢这样麻木的一团死水,我喜欢野心勃勃的挑战。”他转头迎向周汲月,扬眉,“何况念念姐一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对吧?我们不会输的。”
周汲月沉吟,满脸漠然:“你真的这样想吗?”
许清荻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她:“念念姐,你难道不认为我们能赢吗?我们难道不是真的有很大胜算吗?”
“你最好真的这样想”,出乎预料的是,周汲月却露出一个些微失望的神色,顿了顿,续道,“按照你的实力,你为什么笃信我们能赢呢?”
她这话锋利异常,有如一柄刀,唰地割裂了许清荻纸糊似的笑容。许清荻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念念姐会不留情面地如此挖苦他,一时间又是错愕又是心痛,张着嘴愣在那里。
周汲月不依不饶地补刀:“事实上,我们当中除了你,确实是具备能赢的实力的。”她罕见地对许清荻表现出如此冷漠的态度,垂着眉,却似乎怅然无力更胜过一时激愤。
——虽然其他队员也找不出来,许清荻这番话有什么值得激愤的,又为什么会引起领队这么大反应。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而许清荻面色煞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这位向来行事果敢凌厉的领队没有留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而是打开了面前的投影仪,敲敲桌子,通知道:“今天剩下的时间,我们一起观摩去年比赛中国队的官方纪录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