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
在观津县尉惊的主动护送下,乐洛乘坐马车,携带十卷竹简、数根毛笔……安稳到了信都郡的郡学。
因为审判的缘故,报道耽搁了一日,讲学早就于昨日开始了。
乐洛走进讲堂,讲郎还未来。
学子们皆着儒服、盘膝而坐,面对西方的一块悬挂的黑色木板,低头思考,丝毫没有在意突然进来的人。
乐洛下意识的扭头,看着黑色木板,一列列鲜红的朱砂字格外清晰:
今有刍甍,下广三丈,袤四丈;上袤二丈,无广;高一丈,问:积几何?
数学问题?
乐洛一愣,旋即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找到了李季的位置。
这个胖胖穿着宽大的灰色儒服,正用嘴咬着笔杆,皱着眉,不断挠头埋头苦思。
乐洛穿过席地而坐的人群,匆匆走去,坐在身旁,轻声道:
“李季,尔等这是作甚?”
思考当中的人极其容易受到惊吓。
李季像一只用勺子按压的果冻,浑身一抖,抬头,见到熟悉的面孔,张开嘴,惊喜叫出声来:
“乐洛,你来了!”
一道冷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侧传来:
“肥竖子,安静点,大家在思考讲郎留下的问题呢。”
是报道当日,那个一直在否定韩安国的青年出的声。
“知道啦!”
李季捡起毛笔,悄悄地对青年吐了吐舌头,又看着乐洛,主动往上凑了凑,压低声音道:
“别理会那个家伙,脾气就这样,见谁都怼。”
“那人是谁?”
“陈思,听说祖上是大将陈馀。”
乐洛摇摇头:“陈馀的名号我没听说过。”
“啊?汝不知陈馀?”
李季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像见了鬼似的:
“那淮阴侯在井陉时的背水一战知道吗?当时我汉军杀得就是陈思他祖宗。”
乐洛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瞟了一眼不远处埋头苦思的陈思,感叹:“他祖上竟然能和淮阴侯同台较量?”
“嘿嘿,祖上罢了。据我所知,这厮拼命学儒的缘故,是为了去长安投奔李广。”
李季脾气上来了,越说越起劲儿,脸上洋溢的笑容尤其奸诈:
“陈思这家伙,祖上的属下李左车与李广同宗,他想凭借这个关系,重复家族荣光。”
“志向高远,只可惜……有车骑将军在,李广将军,已算日薄西山了。”
乐洛撇撇嘴,看着李季怀中竹简摘抄的文句,与黑板上的朱砂字一模一样,问道:
“尔等这是作甚?为何都埋头苦思啊?”
“哎!乐洛,汝昨日来了就好了!”
李季像是找到了可以诉说的人,哭丧着脸,打开话匣子,重重叹了口气:
“昨日讲郎询问大家思考的如何,要我等将儒家二圣以及涉及到的经典文句撰写于竹简,交上去……”
“倪宽师兄那日不是说了答案吗?”
“嗐!他说是说了,可我记不住啊。”
李季挠挠头,吐吐舌头:
“吾记个人名就很吃力了,哪能记住那么一大串什么贤哉什么回也的。最后就把颜回的名字写下来交上去了,典籍一概没写。”
“然后?”
“然后讲郎就大发雷霆了呗。十几人,只有两个人让讲郎满意。陈思算一个,那边的商丘成,也算一个。”李季指着不远处一个盘着正髻的少年道。
乐洛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商丘成?听名字,应该是贵族后裔。”
李季道:“他是从梁国来的,平日里独来独往,具体身份暂且不清楚。”
乐洛默然,转而回归话题道:
“只有两个人给出了结果,讲郎想必很生气吧?”
“噫!何止是生气……那个老头儿昨日脸直接黑了,头发竖起,在这直接骂了将近半个时辰。”
李季拍拍地面:
“什么不学无术、什么孺子不可教、什么亵渎圣人……反正骂人能用的词儿,一个不拉。要我说,讲郎不愧是公羊学派的人,怼起人,毫不含糊。”
乐洛讪讪一笑:“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把手中竹简摔在地上,气的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李季耸耸肩,指着挂在墙上的黑色题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来了两个苍头。一个捧着竹简,一个抱着那块黑色的板子,用了小半天抄录了这道坑人的术题。说什么……想要讲郎继续讲课,就必须把这道题的答案解出来,否则,就这么一直耗着。”
乐洛笑着道:“然后尔等就想了一整天?”
“哪有尔等,我才不想呢。”
李季哼了一声,掐着腰,神气十足道:
“讲郎说了,此乃礼乐射御书数中的数,此举是为了培育大家的解题能力。既然是解题能力,又没说必须是自己解题,为何不等他人知道结果后,我再去抄写?这就叫变通!”
乐洛:“……”
好家伙,把抄作业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没谁了。
咕噜噜~
李季捂着肚子道:“乐洛,快巳时了,汝用饔了吗?没有的话,吾侪一会儿去食饭吧,反正也解不出来。”
“不急,让我看看题。”乐洛摆摆手,借过李季手里的竹简,仔细阅读,“笔、墨借我一用。”
“啊?哦。汝看看得了,别耽搁了吃饭,反正也没人会这些东西。”
“这可不一定。”乐洛抬头,哈哈一笑,“在数学之道上,鄙人自认为举世罕有敌手。”
说罢,毛笔蘸墨,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图。
赵多枝在黑板上抄得这道题,让乐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上学的时候好像做过。
甍,也就是屋脊。
要计算体积,那不就是……
一个三棱柱减去两个三棱锥嘛。
毛笔刷刷的在地面上滑动,一连串李季看不懂的阿拉伯数字呈现出来。
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乐洛很快做完了这道题。
结果是五丈。
随后,乐洛又问李季要了一根新的毛笔,蘸了蘸朱砂,穿过人群走到黑板处,在上面用隶书写了一个“五”。
随后,把蘸了红色朱砂的毛笔递给一旁惊愕的苍头,自己则对李季挥挥手,示意去用饔,也就是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