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夜难眠
逼出了陆思琼的心声,龚景凡心情雀跃,自然早将在周府里发生的事抛至脑后。
两人去福满楼用了些点心,申正时分,回到侯府。
陆家上下对这位准姑爷的登门早已司空见惯,宋氏在锦华堂接见了他,说了些寒暄客套话,方让人送别。
她对今早的事已有所耳闻,牵了陆思琼往内堂走,不再遮掩那份担忧,直白的询道:“琼姐儿,周家三姑娘的那事,可会连累你与龚二爷的婚事?”
这下个月就要定亲了,送去各府的帖子亦早就派了出去,如果这时候出了什么变故,不说侯府颜面无存,就是眼前少女,往后再想说门好亲事,可就困难了。
宋氏忧心忡忡的望着她,既忐忑又紧张。
陆思琼闻言一顿,国公府里的事儿,怎么家里都知晓了?
便是昨夜里三表姐闹大了,可这等丑事,周家如何都不会放任外人评头论足,这保密的功夫肯定会做足。
大舅母做事周全,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差错。
既如此,怎的……
“母亲,您听说了?”她语气一滞。
宋氏长叹一声,“本不是我特地派人去打听的,着实现在京中许多人家都听闻了这个,道周三姑娘昨夜落水,永昭伯府二公子跳池相救,又在国公府守了整夜。”
她深锁着眉头,显然很苦恼。
陆思琼愕然,转瞬却也明白了过来。
这种事,外祖母和大舅母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但事情还是流传了出去,就必然只有二舅母故意营造。
她定是见清早对龚景凡施压不成,又忌惮蕙宁公主与建元侯势力,只好利用舆论来逼迫。
毕竟周家请了大夫,且这阖府那么多人,人多口杂,谁也没证据道是她们二房做的。
就比如,周嘉乐落水的时候,是她拽了龚景凡一把,还是后者主动跳水相救,谁都没证据。
她蹙眉不语。
宋氏见她不说话,心里的担心更甚,亦有了判断,“原来竟是真的。这可怎么好?
周三姑娘是你的表姐,她是国公府里的姑娘,周老夫人定然是要替她做主的。”
即使琼姐儿在周家再得宠,但也敌不过人家正儿八经的公府千金。
外孙女、孙女,周老夫人心中亦是有衡量的。
宋氏觉得,这门婚事,悬了。
“不是真的。”
陆思琼听闻对方定论,有些不悦,替龚景凡解释道:“母亲,我三表姐是倾心二爷不假。
可昨晚的事,并非外界传得那样。”
“那是哪样?”闻者好奇。
陆思琼踌躇了一会儿,周嘉乐到底是闺阁之女,那种事传出来总归于名声不利。
可转念,对上眼前人深情关切的眸子,又并不想隐瞒,还是如实道了:“二爷是被三表姐拉下水的,救她也是情势所逼。
这事母亲您不用担心,早上二爷在国公府已经同我两位舅母解释清楚了,我和他的婚事,也不会有变。”
这个时候,陆思琼竟然开始庆幸,庆幸自己的生母是隆昌公主。
她知道,因为这个,蕙宁公主就不可能更改儿媳人选。
如斯想着,自己都安心不少。
宋氏却被真相吓了一跳,“什么?竟是周三姑娘自个儿……?”
她到底也深受周家恩惠,虽说心中不屑,但难听的话也不好出口,只是面色已隐露怒气,“她这样做,把自己落得这样下场,又何必呢?”
龚家二爷既然当场说明了经过,蕙宁公主那样高傲的人物,想来也不会认可一个如此心机的女子当她家媳妇,宋氏微微定然。
但周家二房既然有了昨天的动作,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想来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毕竟,这都自损了名誉,总是要换得些好处的。
抬眸望着琼姐儿,想起她和周家的关系,也知道她心中难过,拍了拍对方手背,安慰道:“好在你得了龚二爷的心,他不动摇,就都还好。
我见他刚刚送你回来,这番重视,对这门婚事倒也放心。”
话中,尽是对龚景凡的满意。
但转念,却又忍不住惆怅几句:“唉,可那孩子,怎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这打战,时间长久,可都是说不准的。”
“没关系的,反正女儿一直都在这里。”陆思琼含笑回道。
她一直在京中,等他回来。
知晓他们感情好,宋氏亦乐见,没再提周家那糟心事,话了会家常,就放她回去了。
宋妈妈进屋替她换了盏茶,说些宽慰的话。
宋氏也不能宽心,新茶碰也不碰,起身道:“去静安堂吧。”
琼姐儿从外回来,没去那里,只来见了自己,有人心中怕是要不舒服。
如她所料,老夫人听说龚家二爷来了府上,却只去了锦华堂,事后琼姐儿也没来看自己,就有些不畅快。
俞妈妈也不敢劝她,心中也是不太苟同。
二姑娘何时与大夫人如此亲近了?
过去,锦华堂那边可都只是形式上的,二姑娘跑的最多的,还是老夫人这边。
她们又不是亲生母女,如今感情倒是要好了?
老夫人心思敏感,连孙女常常去周家陪伴外人都很介意,又何况发现在琼姐儿心中自己都被宋氏比下去了,自然愈多怨气。
如此,宋氏到的时候,自没得到好脸色。
老夫人挫了挫大媳妇锐气,命她捶背敲了会腿,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
宋氏亦沉得住气,心中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十分温顺的半跪在旁边侍奉婆婆。
老夫人身子舒畅了,这才懒懒的挥挥手,命亲信将丫头们都领下去。
随后,睨了眼宋氏,问道:“周家的那事儿,琼姐儿可与你说是怎么回事了?”
大清早,周家四姑娘匆匆忙的把琼姐儿领了出去,她怎么可能不过问?
本来没打听出什么,待到下午,才传出龚二爷和周三姑娘的事来。
老夫人是最重侯府利益的,这门婚事在她心中顶有分量,是攀上公主府和永昭伯府的好机会,定然不能落空。
可外界把龚二爷英雄救美的事传得绘声绘色,在陆家人耳中,那可不是什么佳话,反而是家族前途的一个威胁。
这整日来,就没定心过。
刚听说孙女回了府,还是龚二爷送回来的,她就起了精神,可左等右等,竟然没等到人。
让丫鬟去打听了,才晓得居然在锦华堂。
敢情,宋氏还真是主母,这侯府没自己什么事了?
这对素来霸权强势的陆老夫人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但现在这个关卡上,也不可能花心思在为难眼前人身上,她还是急急想知道结果。
宋氏便将陆思琼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温声添道:“既然龚二爷都表了态,想来不会有变故,母亲您尽情安心。”
“龚家表态了又怎么样,周家是好糊弄的人家?
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以前看那个周三姑娘就不端庄规矩,这好人家的姑娘,有谁像她这样轻浮的?”
老夫人语气尖锐,很是中伤:“那周二夫人亏得还出自名门,居然教女儿行这等勾当。
周家由得她们母女折腾,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唉,琼姐儿去了一趟周家,怎么也不求求周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她和龚二爷议亲在前。”
她眉头紧皱,周家这样张扬,都不顾周三姑娘的女儿闺誉了。
这架势,莫不是还想抬进永昭伯府?
居然宁可自毁名声?
这么想想,又觉得好受几分。
好歹,她们家琼姐儿是正儿八经聘过去的,饶是周三姑娘出身再好,以后对琼姐儿也只能伏低做小。
宋氏可不知道自己婆母心中有这些念头,只琢磨了下语言回道:“今儿这种场面,周三姑娘还卧榻,琼姐儿有些话并不好开口。
再说,当着周二夫人的面,周老夫人与沐恩郡主怕也不能过分偏袒琼姐儿,她若是开了口,岂不是教人为难?”
老夫人很不喜欢宋氏这种态度,如此维护琼姐儿,倒显得自己这个做祖母的不懂分寸了。
愠怒的瞥了眼她,语气不明的笑道:“你倒是想得透彻。”
宋氏心里一跳,头低得更低了,“还是母亲考虑周全,儿媳只是听了您的意思。”
恭维的话,听者倒也受用。
只是,知道龚家二爷的意思,对蕙宁公主孤傲护短的性子也摸透几分,倒也没了之前那么多的忧虑。
让儿媳又服侍了一会,才让她回去。
当晚,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陆思琼睡得并不安稳,夜间醒了好几回,都是惊醒。
接连几个梦,都不长,内容却都是眼睁睁看着龚景凡离开自己。
最后一梦,则是她看着龚景凡满脸笑意得挑起喜帕。
喜帕之下,是盛装娇媚的三表姐。
陆思琼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许久都没有平复。
随后,靠在床头,如何都不敢再闭眼了。
她怕,睡着了,梦里,又是那种场景。
心中余悸未消,那份恐惧在心底蔓延着,无声席卷了周身。
原来,自己竟这样的害怕,害怕失去龚景凡。
第一百六十八章责怪
因为梦魇缠绕,睡得不好,第二日自然精神不振。
书绘和竹昔替她梳妆的时候,都有些担心,国公府里发生的事,她们也都听说了。
俩婢对视一眼,意思直白:姑娘是不是难过了?
陆思琼并没有注意她们,如常更衣妆扮好,就往小厅走去,准备用早膳。
然才刚拿起筷子,就有婢子说大夫人来了。
她复又放下,起身相迎,并好奇道:“母亲,这般时辰,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急事?”
宋氏和她共桌而坐,脸上竟带着几分笑意,也不管着满屋子的下人,开口就说:“琼姐儿,外面大早上的就在传一个事儿,你猜猜是什么?”
如好的兴致?
陆思琼不解,但对方既然来了自己屋子,那想来也是与她有关的。
瞧她这满脸的笑意,难道和周三表姐有关?
陆思琼毕竟聪慧,几个转念就想到了关键,并反问了出来。
宋氏连连点头,“昨儿周家那三姑娘,又掉进池子里,是两个小厮把她救起来的。
听说因为身子本来就不好,溺水有些严重,下人无主间,就做了几个应急措施。”
陆思琼搁在桌子上的手一颤。
怎么会这样?
心中有个预感,此事定同他有关。
这……她脸色一白,龚景凡昨儿就在三表姐的屋里当众做出了那样的假设,晚上就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怎么那么大胆?
定是后来也听说了周家二房将那事肆意传出来后才行的事。
可这样的话,就真的是毁了三表姐。
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感情虽说谈不上如何深厚,可也有些难过。
三表姐对她是有争较之心,但论真有什么惹到自己的,除了那次挑唆她和四表姐的关系,也就是因为这回使手段想得到龚景凡。
其他的,也没什么大过节。
现在她这样,下半辈子就真的无指望了。
陆思琼都能预料到,国公府现在定然乱作一团。
倒不是说多怪龚景凡,但这事出后,无论是侯府还是公主府,与周家的关系定然要大不如前。
外祖母和大舅母,怕也要对自己心存芥蒂。
她脑中乱的很,宋氏看她这样,多少也了解一些,开口劝道:“琼姐儿,我知道你心善,惦记着姐妹之情。
可这种事,是周三姑娘先对不住你。人凡事还是该多替自己着想,有些事不能让的就不能退让半步,这关系到你婚事,你可不能心软。
再说了,那三姑娘之前闹了出投缳,现在又跳水,是真的用死相逼。若是让她得逞了,龚二爷改娶了她过门,到时候她可不会来同情你。”
这番话说得直白,却是真心替她考虑。
陆思琼心思动容,越是遇到事,才越能看清人。
她终是信了,宋氏过往待她的好。
可是,有些事,眼前人不知道。
龚景凡曾在周家扬言,道若是三表姐落水,救她的只是个下人,质问国公府是否会让一个下人娶了三表姐。
当时这话,本就是重话,那时大舅母闻言都变了色。
这是轻视了整个周家。
如果没发生昨晚的事,或者以后真能不计较,但现在……怕是要被周家记恨上了。
陆思琼简直无语。
冲动,也不能这样不知分寸。
她也没了用早膳的心思,懊恼的站起身,同宋氏说道:“母亲,我还得再去趟国公府。”
这时候,她要不出面,就真落实了自己和龚景凡合谋算计三表姐了。
她其实并不认为,周嘉乐会可能去投水。
前晚自缢,那是给龚家施压。
但昨晚,就没理由了。
她知道,三表姐是惜命的,何况,二舅母也不能真任由她做傻事。
宋氏看她要出去,也没阻拦,细想了下,又叮嘱道:“你现在过去,怕是难得好脸,周二夫人定然要迁怒于你,自个小心些。”
“我知道了。”
陆思琼语气沉重。
其实,她也不知道,真的去了,能怎么解释。
就算自己不知情,可龚景凡做的,不还是为了她?
然她更清楚,自己若置若罔闻,那和外祖家的感情,就真的要到尽头了。
无论血缘与否,如她珍惜陆家一般,自然是重视周家上下的。
她不愿,关系恶化。
陆思琼匆匆赶到国公府,果然如她所料,连二门外的福管家,对她都不似往日热情,更别说旁人相迎了。
她自己徒步走去三表姐的住处,还没靠近,就见四表姐从院内走了出来。
周嘉灵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薄怒,也含着怨气。
她终究不是能藏情绪的人,启唇就道:“二表哥这回太过分了。
公主府侍卫能人是多,可这三更半夜的闯进咱们国公府,把三姐姐打晕了丢到水里,难道还真的要她命不成?”
这便是血缘的微妙处了,纵使周嘉灵平时与堂姐感情不好,但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这种时候,自然是一致对外的。
何况,她本就心软。
似乎将陆思琼看成了龚景凡,也或者是误会了什么,她语气十分不善:“三姐姐那么做是有些过分,可说到底还不是喜欢二表哥?
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他怎么、怎么可以让人这样糟蹋三姐姐?”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周嘉灵见其不语,又连声控诉:“你怎么不拦着二表哥?
昨儿下午,你们离开府里后,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琼妹妹,我知道二表哥喜欢你重视你,蕙宁姨母也中意你。可昨日话都不是说明白了吗?
三姐姐对你根本就构不成威胁,何必要做的这么绝?再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姐,你怎么就不能原谅她?”
陆思琼听得心中绞痛。
果然会被这样以为。
从平素最为亲近的四表姐口中听到这些话,无疑是折磨。
她张张口,想辩解,却有些无力。
眼前人会信吗?
就是信了,二舅母她们,又能觉得自己当真不知情?
最后,她动了动唇际,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大早上才听说的。”
“怎么可能?二表哥能不和你说?”
周嘉灵的眼神有些凌厉,狠狠瞪着她。
陆思琼只觉得胸似被千金压着,特别闷、特别窒息。
“你现在又来做什么?事情都闹出去了,一下子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三姐姐被下人轻薄了去,大家都在看我们周家的笑话。
你这会子过来,难道还想求祖母原谅你?表妹,你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陆思琼咬着嘴唇,不知还能说什么。
这是她一路预料之中的画面,也是特别害怕的一幕。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质疑自己的,会是四表姐。
她垂下眼眸,眸光也泛出了湿意。
“你说啊,你怎么不开口?”
周嘉灵性情就是如此,纵然把人已按了罪名,但这么多年情分,心底还是有似期盼,希望对方开口两句,说这是个误会,说不是二表哥和她做的,和她们没有关系。
她一直期盼着真相如此。
可在陆思琼心里,即便是龚景凡做的,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她确实对三表姐存了歉意。
哪怕,这事情本错在她,若不是非要把那事流传出去,想来也不会惹怒龚景凡。
她早已知晓,他不是好惹的人,性格亦不像往日在自己面前呈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他有他不可触及的原则和底线。
所以,即便这事他做的真过分了,即便从陆思琼女儿家的心理去想,是对三表姐有几分同情,但说真的,她不怪龚景凡。
可周嘉灵受不了她这样的沉默,伸出手拽住对方胳膊,高声继续道:“怎么不说话?表妹,你变得,怎么变得这么恶毒?!”
“我……”陆思琼一声抽气,才要说话,就听得身后一声呵斥:“四妹!”
是三表哥的声音。
周希礼正站在陆思琼身后,她转身就对上他铁青的面色,对方正一脸警告的瞪着四表姐。
周嘉灵听到兄长呵斥,手下一松,却没完全放手。
说到底,整个国公府,她谁都不怕。
现见其袒护陆思琼,抢先问道:“三哥,你不能帮她。这次连娘都说事态严重了,你都不知道三姐姐哭成什么样了!
这事,这事是在欺负我们国公府。”
她重复了句之前从周二夫人口中听来的话,只是没说的那么难听。
“胡说什么?”
周希礼眸含怒意,并未看陆思琼,只径自走过去,拉下亲妹的手,声音清楚响亮:“三妹妹落水的事,到底是什么原因都还没查明白。
你现在这样对琼妹妹,置她于何地?再说,她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可、可三姐姐说是有人把她丢下的池子。”
周希礼闻言冷笑,“她之前不还说是自己是被人主动搭救的?可结果呢,是她把人拖下的水。
四妹,她的话,你还敢信?这事情还没弄明白,就这样中伤人,你做错了!”他语含责备。
周嘉灵一时气短,却无话反驳,看了看兄长,又望向陆思琼,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又进了院子。
陆思琼这才开口,微微欠身:“多谢表哥。”
“不用谢,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后者无波无澜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