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陆思琼从老夫人处回来,就见父亲正坐在厅中。她忙进去请安,却见他语态平和,随意的谈着过去家常,并没有什么重点,临别前伸手拍了拍她的右肩,道了句“好好照顾自己”便走了。
陆思琼一时间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以往自己在府中时,并不见父亲如何重视在意自己,只等身世的事被揭出后,彼此间心照不宣,他反倒很关心自己。
隐约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十多年前他与隆昌公主议婚的事亦有所耳闻,目色惆怅的回了主屋,夜间竟难以入眠。
分不清是为了曾经辜负德安侯的生母隆昌公主,还是因为故去的陆周氏,那位名义上的母亲。
第二日,她特地去了趟荣国公府,昨日太子妃闺宁,她没有过来,今日怎么也要来见见外祖母与大舅母。出乎意料,二人却不见任何暗示之语,只一如既往的关切留饭。
陆思琼便主动说起了与隆昌公主见面的事,将她的意思也告诉了她们,周家虽说不是特别明显,但闻言到底缓了口气,之后神态言语间亦更自在了些。
她见到许久未露面的二舅母和乐表姐,经过去年那场逼亲的事件后,这还事头回相见。因着是在外祖母的静颐堂里,彼此间没说什么话,不过态度之冷淡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周家二房前阵子一直闭门不出,被禁足在府中,对外一切以病相称,说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这会子静静的坐在那并没有插话。
灵表姐出阁之后,总觉得这府邸太静了。
沐恩郡主替周嘉乐说了门亲,是杭宁陈家的长子,五月就完婚。陈家在江南一带亦算是殷实之家,称得上当地望族,只是远离朝堂。
二夫人并没有意见,或许也容不得有意见。
二房略坐了坐就回去了,周老夫人握着外孙女的手轻道:“早年的事确实是乐姐儿不对,不过你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她糊涂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外祖母也有责任。
如今你大舅母替她做主了婚事,将她嫁去杭宁陈家,往后终归是不经常见到了,琼姐儿你也莫要还搁在心里。”
“我知道。”陆思琼很感激这时候她们还顾念着自己想法,转身同大舅母道了谢。
沐恩郡主便携了她的手,感慨道:“唉,早前你大表姐进宫的时候,我身边还有你和灵姐儿。现在灵儿嫁去了敬王府,琼姐儿你得空的时候还是要多来府里走走,等之后你和凡哥儿完婚后,我们这怕是更冷清了。”
“我会的,舅母。”
其实陆思琼原想说,有嫁出自然也有娶进,早就听闻她给礼表哥定好了亲,只是这事毕竟尴尬,她怕说来反惹得眼前人芥蒂,便没有提及。
事态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各人的终身之事都有了着落,只是却不似过去那般要好,陆思琼在周家比之以前寄住时更加客套,待人接物虽说都昭示着亲近,但终归不是十分自然。
亦再没了留宿的念头。
她从周家离开后,又拐往蕙宁公主府,途径一半的时候突然让车夫驶向使馆,然还未近的时候,只见贤亲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朱轮华盖熠熠生耀。
陆思琼放下车帘,对外轻道:“走吧。”
等见着蕙宁公主,她又将那番话重复了遍。蕙宁公主神态轻缓,点头道:“她能想明白了就好,这几日我知她与母后感情修好,但毕竟十来年了,却怕她终归带着些年轻时的执念,如此听你一说倒真安心了。”
话落,又开起玩笑,“这下好了,否则我还真怕凡哥儿跟你跑走。”
陆思琼神情微滞,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片刻后起身福礼,“二爷任性时说的话,不过是句玩笑,姨母莫要往心里去。”
说实话,蕙宁公主是真的介意,自己生养了这么多年的骨肉,居然为了别人说出那样的话来。琼姐儿她虽也疼也爱,是希望他们感情好,但怎么能好到这个地步?
那日过后,她近来总睡不安稳。
是以此番再见外甥女的时候,终究没有像过去那样呵护心疼。陆思琼生性敏感,自是察觉到了,却无力改变什么,只好在心中编排龚景凡。
适时,侍人禀话:“公主,二爷来了。”
龚景凡一脸兴奋的走进屋,双眼先是湛湛的望向未婚妻,发现阿琼反常的居然都不看自己一眼,颇为郁闷。
蕙宁公主见状,肃着脸咳了两声。
陆思琼仍是没听到他的说话,只好皱着眉头转过去,瞪了他眼。
龚景凡表情更为惊诧,挤着眉毛眨了眨眼。
这笨得陆思琼直恨不得将他脑袋按下。
谁知,少年还以为她有事,火急火燎的往前两步唤了声“娘”,请安后就说先告退,临走时自然把未婚妻领走了。
蕙宁公主板着脸看他们出去,真是养不熟。
陆思琼被她拽出去,心里就叫不好,等出了门就甩开对方。龚景凡原还不准备放,见其挣扎得利害,不得已松手询问:“怎么了?”
接着不等回答,又紧张道:“我刚见你像是有话要和我说的样子,你在和娘说些什么呢?”
“你从哪看出了我是这个意思?”陆思琼郁闷,语气无奈:“你说你一进门望着我做什么?”
“咦,你感觉到了?”龚景凡神色无辜,“那刚刚怎么不理我?”
陆思琼就苦口婆心的教他,“姨母在屋里,你进来后首先该向她请安,怎么能越过她先同我说话?以后切不可这样了。”
龚景凡被说得脸皮微红,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就是看看你,你当时若给我个眼神回应,我早回过神来了,也不会那样一直盯着。”
“这还怪我了?”陆思琼嗔目。
龚景凡忙摇头,“哪里是怪妹妹,怪我、怪我看着你忘了娘。”她好言好语,又拉她的手添道:“你别担心,娘不会在乎这些的。”
陆思琼启了启唇,有些事他或许当真关注,若非要说明了却不知可不可行。犹豫了会,还是没忍住提醒:“反正,你以后不要在姨母面前表现得太在意我,长辈当前,先行礼问安再说。”
“好,我听你的。”勾着手指,龚景凡十分好说话。
陆思琼就问他怎么这个点回来,后者答没事就先溜了出来,她被未婚夫这满不在乎的语气惊得微愣,“你倒是晓得偷懒。”
龚景凡讪笑,竟露出几分鲜见的腼腆。
陆思琼没有滞留多久便回了陆府,公主府门口她坚持不要他送,“你快回去好好陪陪姨母,多与她说说话,否则我总占着你,她要不高兴的。”
龚景凡不明白,“为什么?”
在他看来,母亲是很喜欢琼妹妹的,而他们又是未婚夫妻,怎的就会不想见自己陪着阿琼呢。
“你可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疼着护着,不说我还没过门,到底是个外人,就算将来你我成亲,可你当着她的面偏向我,你说寻常人心里能是个滋味吗?”
陆思琼语气随意,以调笑的语气,听者也能明白,就真只扶着她上了马车,“那你路上小心些。”
不舍的隔着车帘说了许多临别叮嘱的言语,直等到陆思琼打着帘子的手都酸了,他还是“对了、还有”个不停,最后狠心打断了他唤车夫起程。
龚景凡等见陆家的马车远去了才转身,紧接着步履维快的冲向母亲屋中,在外时理了理衣襟仪容才不疾不徐踏入,重新又请了个安。
蕙宁公主心情正郁闷着,难得的没有那般和颜悦色,颇不是滋味的淡道:“凡哥儿今日到殷勤,刚给我请过了安,这会子怎么又请?”
“给娘请安,再多都不嫌多。”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您看我今日回来的多早?就是想娘亲呢。”
“嘴巴倒是甜。”蕙宁公主本就不是苛肃之人,闻言自软了语气,又问道:“晚膳想用什么,我着人去准备。”
龚景凡就道了几样爱吃的菜,蕙宁公主吩咐侍人通知大厨房,目光更柔和了些,“你啊,当差做事可不能像过去那样散漫的,这么早退可不好。”
她亦不是个糊涂人,自己的儿子有时细腻到不行,但对这种事肯定是领会不到的。能有这番转变,必然是经过了琼姐儿的提点。虽说刚不太满她“抢了”自己儿子,但终归还算识趣,倒不似早前那样生气了。
而陆思琼回到侯府,却得知兰阁内外忙里忙外的,打听了方知是陆思瑾晕厥了过去。毕竟是要出嫁去李府的人,倒并不想见她有事,就忙去请了大夫。
谁聊大夫请完脉,表情十分惊诧,一副有口难言的望着陆老夫人和宋氏。
二人心中俱是一震,立即遣退了左右。
大夫这才如实作答:“贵府四姑娘,这是有了喜。只是胎像不稳,还不过二月,又加上她年纪小,要好好调养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瞥向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
这大家贵族的,怎么闺中就闹大了肚子?
老夫人被这话吓得一惊,身形没稳晃了晃,宋氏就只好交代了大夫又备了重金好生让人送出去。
回来后,她同婆母说道:“母亲,不如通知李家,将婚期再提前些吧?否则瑾姐儿若是在闺中脑出些什么丑闻,可就难听了。”
如今是只恨不能早日送出府去了。
闻者下意识的想点头,可刚要应话却似想到什么般,模棱两可道:“暂且先别通知李家,等瑾姐儿醒来后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