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思琼来说,龚景凡是个特殊的存在,可并不就是那种感情。
或许是因为在与对方说亲,本着将来可能就是自己归宿的缘故,对他同寻常人不大一样。
有时候,她会逾矩随性;而有些时候,她亦想隐瞒避开。
私心趋势,不愿让他知道。
这种心理,陆思琼自己都说不清。
可刚才,的确不愿面对那般耀眼灼华的他。
回德安侯府的路行得特别快,当车夫称到了时,陆思琼微愣,顷刻才就着婢子的手下车,徒步前行。
她没有着急回内院,改去了珠玑阁。
这是父亲的外书房。
还记得刚从周府回来的那一年,她常常跑到这儿来,有时候爹爹不在府中,便坐在院中等。
当时总埋怨父亲太忙,不肯陪她。
现在……
原来自己竟不是他的女儿。
如此真相,说不出是何滋味。
立在院前,不进不退,亦无人敢去催促。
许久,赛华迎了出来,哈着腰道:“二姑娘,侯爷请您进去。”
陆思琼微讶,“父亲,在家?”
“是呢,姑娘请。”
轻车熟路,到了二楼的书房外,赛华推门,又做了请的姿势。
她缓步入内,立在门槛不远处,福身言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德安侯着了件青绿的直缀长袍,端坐着手持书卷,听到声音视线从字上离开,抬首点了点头。
随手就放下书卷。
门没有关,德安侯一眼就瞧出女儿面色不对,和声不解的询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听出话中关怀,陆思琼突然十分恐惧,害怕眼前人知道自己不是他女儿。
又惊又慌,连话都忘了回。
德安侯目中忧色渐浓,从位上起身,盯着魂不守舍的闺女重复道:“可是哪里不适?”音落寻思着继续:“你与老夫人同去的荣国公府,怎么没一起回来,周家留你有要紧事?”
“没有,就是外祖母病着,大舅母让我多留一会。”
陆思琼私心,不去想身世的事。
“周老夫人病了?可要紧?”德安侯关切。
闻者又答了话,简洁规矩。
她觉得无颜以对,匆匆说了几句就要告退。
德安侯没有留她,心中却分外茫然。
长女对自己的关心是毋庸置疑的,幼时亦常常过来,今天、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同。
“侯爷?”赛华站在门外。
德安侯招手,吩咐道:“你去跟夫人说,让她有时间多照顾下琼姐儿。她在家,也没几年了……”说出这话时,语含不舍。
赛华一直都知主子在乎二姑娘,但如此正儿八经的要自己去传指令,还真是头一回。
侯爷今日很忙,可听说二姑娘在外站了许久,还是让她进来。
若是往日,二姑娘定然欣喜无比,可方才走时她反而满脸沉重。
然这些均不是他要明白的,只应了声退出屋外。
匆匆去到锦华堂,如实重复了主子的话。
宋氏闻言,颔首应道:“你回去同侯爷说,这事我记下了。”
等侍从退下,方疑问出声:“侯爷怎的突然要我去照顾琼姐儿?她不是出门时还好好的吗,这去了趟周家回来就不对劲了?”
她深知嫡女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往日就没亏待过陆思琼。
至于诸如这等照拂的话,平日丈夫就算要提点,也是亲自与她说。
今儿却要赛华来传话?
瞅着旁边的宋妈妈,她不安道:“妈妈,你说侯爷是不是在怪我平时为母失责?”
“夫人莫要多想,二姑娘年纪小或是在侯爷处闹了情绪,侯爷寻您安抚下罢了。”
宋妈妈不认为能有多大的事,忙安慰主子,“不过这事侯爷既然上心了,您还是别耽搁的好。”
是,不耽搁,宋氏挥手就让侍婢去娇园唤陆思琼过来。
想到要面对嫡女,心中还有些紧张。
要知道,陆思琼往日便不怎么给自己颜面,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些什么来,宋氏担心自己架不住她那气势。
猜疑着会是什么事,不由想起清晨,又纳闷出声:“对了,会不会和老夫人有关?
午时我见琼姐儿没同她一起回来,布菜时刚问两句,老夫人脸色就变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夫人,您等问了二姑娘,自然就明晓了。”宋妈妈倒是不急不躁的。
可惜,传话的婢子回来,并没有带来陆思琼。
她回禀道:“夫人,二姑娘不在娇园,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既是在静安堂,宋氏便没有什么好说的,摆手遣退来人。
须臾,她起身,回内室理了理衣着,亦出了院子。
陆思琼主动去祖母处,这时老夫人刚刚午睡醒来。
或是根本没有安睡,整个人有些惺忪,精神不太好,但见到她时,眼神仍分外凌厉。
“回来了?”
由婢子搀着坐到炕上,陆老夫人表情严肃,没有请孙女坐下。
“是的,孙女回来了。”她答得毕恭毕敬。
闻者便让左右退下,目光直直的凝向眼前人,质问道:“在周家,你舅母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她当时被沐恩郡主的话镇住了,深怕惹得对方不快,便没有来得及细想。
而回府的那一路,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
蕙宁公主送去的生辰八字,不是琼姐儿同龚家二爷的,能会是谁?
旁人,可还有那资格,要公主府的亲自去办?
再者,秦夫人纵然莽撞多事,可要不是肯定,能让阿雅来侯府?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骗,归府后心中便憋着恼火。
周家撒谎隐瞒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琼姐儿身世不对,否则何故要如此?
欲盖弥彰。
此刻望着面前少女,陆老夫人没有再等,直言直语道:“你舅母是怎么与你说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问出这话,她心中亦不好受。
这么多年的祖孙情分,可不是假的。
现在却成了外人。
陆思琼跪在对方身前,咬唇喊道:“祖母……”
没说完,就被对方厉声制止:“我可当不起你这声祖母,我们陆家的孙女在哪?”
这个,自然是要过问的。
“我不知道,”陆思琼低声回了话,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清楚那些?
其实,她是有记得舅母的话,娘亲真正的女儿,在回周家小住时没了。
可就是不敢说。
“你不知道谁知道?呵,你们可真是好手段,骗了整个侯府,若不是这回纳小定要对八字,是不是打算蒙骗我与你父亲一辈子?”
陆思琼听了只能摇头,解释道:“祖母,您相信我,我亦是今儿才知道的。”
后者哪里肯信?
可重复来重复去,就那么几个问题,皆是陆思琼答不上的。
若说过去陆老夫人因为顾着周家不忍为难眼前人,也有些是因为对方是长房嫡孙女的缘故,终归是自家晚辈。
但如今,怜惜心疼一概没有,板着脸继续追问:“你什么都不知情?周家会无缘无故把你抱养过来,替你安这样的身份?你说你不知道,那你外祖母与大舅母呢,她们难道也不知?
我今日都寻上了门,周家还不肯给实话,简直欺人太甚!”
陆思琼辩解不得。
见她不出声,老夫人无疑更为愤怒,“真是荒唐!我陆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却不是我陆家的血脉,如今连姓甚名谁你都道不出来,是存心当陆家人还欺负不是?
琼姐儿,说句难听的话,你若不是我孙女,你当过去些年我能那般纵着你?
这事理亏的可是荣国公府,你以为你有周家做依傍,我就真的奈何不了你?!”
“孙女不敢。”
因是习惯,陆思琼一时改不了口,还是用了如此自称。
她抬眸,朝对方磕了个响头,回道:“祖母,您问的这些,大舅母真的没同我说,我是真不知情。”
陆思琼心中亦不好受,同眼前人毕恭毕敬的强调自己无辜,但说服力较差,这也是意料之中。
“这事,蕙宁公主与龚二爷可知?”
就是现在,陆老夫人还没忘关键。
“公主知晓,至于龚家二爷,我也不知他晓不晓得。”
“原来蕙宁公主知道。”陆老夫人虽然早有猜测,可还是难以置信。
这么说,公主果然没将德安侯府当回事。
什么侯府千金不千金的,她竟然完全不在乎。
纵使琼姐儿来历不明,公主也肯为她而与侯府结亲。
陆老夫人眯了眯眼,眼珠子在跪着的人儿身上打转,突然抬手:“你起来吧。”见对方望向自己,再开口:“你舅母可还有说其他?”
她倒是精明,相信周家必定有话嘱托。
陆思琼便将大舅母的意思道了出来,陆老夫人听后,果然不出所料。
可她仍然面无表情的坐着,待对方说完,冷笑的哼了声:“她们凭什么以为我们陆家还要继续养你?周家那么大能耐,居然要用到我们陆家?
琼姐儿,你与我说,是觉得我会答应?”
“孙女不知。”
陆思琼还是这句话,她厌烦了猜测。
不过祖母能这样平和的反应,该是同大舅母所料八九不离十。
陆老夫人确实不会闹大,一来家丑不外扬;二来都已经养了这么多年,此刻与周家撕破脸,岂非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