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周氏过世之后,其嫁妆体己一应全交到了女儿手中,并未经宋氏之手。
是以,突然多出来的这些首饰,道是早前遗落的,着实牵强。
家丑不外扬,父亲非苛刻之人,王姨娘这些年小错亦不少,可正儿八经如此处置的还真是头一遭。
毕竟,庄子上不比其他地方,送去了多半就不可能再接回来,等同侯府里今后就不再有这个人。
陆思琼虽然不齿她的行径,但不可否认其慈母之心。平日四妹妹的诸多做法,均是王姨娘在背后点拨,如今没了王姨娘,四妹妹在这府里就犹如失了帆的船,顿时没了方向。
怪不得刚会那般反常……
送走了宋妈妈,陆思琼低头望着这些首饰,大都是多年前的样式,但因做工精细且如明珠宝玉等物,哪怕时至今日亦不掉价。
王姨娘倒是挺有眼见。
其实,若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人,以往便是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只不过怜她是四妹妹生母,法外开恩罢了,这件事上,宋氏做的并不过分。
唤来书绘让她将东西收下去,便坐在桌前凝思,心道这王姨娘不在也好,省得将四妹妹教坏。这攀附之心是可以有,但取代了人与人相处间基本的真心,也不怪做不了亲近姐妹。
陆思琼终归是心软的,她自己有过丧母之痛,心知四妹妹此时的感受。对方这往常总来自己院子来,见着了嫌烦亦是因想到了她姨娘的事,但偏见是一回事,彼此间终究是亲人。
陆思琼的心里,有她陆思瑾这位庶妹的分量,只是轻重问题罢了。
可自己作为长姐,宽容些也无妨,抬头招来竹昔,吩咐道:“等明儿你去小库房挑两匹湖绿色的上好绸缎亲自给四姑娘送去,便说是给她做夏裳的,对了,将我妆匣台上那支白玉金蝶步摇也一并拿去。”
竹昔并不迟钝,王姨娘的事也能想出个大概,但正因为了解,便有些替主子不平。
她不是个忍得住话的性子,闻言即道:“姑娘,这本是王姨娘的错,当年就是她对不住夫人,您怎的还给四姑娘送东西?”
“她是爹爹的女儿,是我的妹妹。”陆思琼叙述着这一事实。
周妈妈刚进屋就听到这话,请了安见女儿还杵在原地,忙催道:“姑娘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何时这么多话了,快下去。”
竹昔倒也不怕训,不过依旧听话了退离开屋。
“妈妈来了?”
对于身边人的到来,陆思琼并不意外。祖母等人或许可以暂先不提龚家提亲的事,可身为亲近之人,周妈妈是不可能忍到明日的。
周妈妈眉眼笑着,倒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夸道:“姑娘好心肠,王姨娘这一离府,哪怕侯爷与夫人将事瞒了下来,但府中闲言碎语总少不了。
您让竹昔送东西给四姑娘,可不就是告诉那些个势力奴才,王姨娘无论犯了何错都牵连不到四姑娘吗?”
陆思琼淡笑,叹道:“王姨娘当年背主做下那等事毕竟是她个人之行,我因着情绪往日对四妹妹也多有疏冷,可说到底那回事与她又有何干?
现如今王姨娘出了府,她只身在府里,又不得父亲宠爱,若再传出些碎言碎语,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姑娘心善,这四姑娘哪回来娇园不是心存目的而来?她总想着攀上周家几位表姑娘,您现在还待她这般好。”
“终归是爹爹的女儿,又不是说她过得不畅快我就能得好的,没那个计较的必要。”
说完,陆思琼便昂首问她:“妈妈过来,是想说大舅母傍晚来府里的事儿?”
周妈妈却是摇头,“国公府里给姑娘筹谋的,定然是好的。何况周老夫人素来疼您,姑娘若不同意,想来也不会勉强,如今既然已提亲到府中,自然是说妥了的。”
她语气顿了顿,目光柔和关爱的望着身前少女,继续道:“奴婢就是突然想瞧瞧姑娘,如今你已这般大了,夫人若是还在,也定然要欣慰的。”
陆思琼捕捉着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突然问:“妈妈似乎对这门亲事一点都不意外?”
家中很多人都能猜到自己的亲事多半会是外祖家筹谋,但现在来得如此突然,祖母等人听闻时都有惊诧,对方却处之如常。
“意外是没有,老奴更多的是惊喜。”
周妈妈含笑接话,“蕙宁公主中意姑娘不是近两年的事了,您样样皆好,她想你做她儿媳妇也是正常。”
陆思琼眨了眨眼,并未继续追问。
周妈妈却突然叹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愁苦:“只是那龚家二爷,听说从小就是个主见性极强的人,不知这终身大事会不会听任公主安排,奴婢担心姑娘您受委屈。”
“随缘吧,定亲也不是成亲,他日不同意再解了便是,我也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
陆思琼故带任性的随口道了句,“左右过了这阵子便好。”
周妈妈大惊,“姑娘何出此言?婚姻大事怎容儿戏,您这是不中意龚二爷呢还是怎样,如何存了这往后要退亲的念头?”
“这本就是权宜之计,不是吗?”
陆思琼说得认真无奈,盯着对方又道:“妈妈,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且都毫无征兆的,您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外祖家的那位韩公子,是突厥来的。”
周妈妈哑口无言,征征的发呆在原地。
陆思琼瞅她神色,心道果然。按理说若有秘密事关自己,那娘亲当年肯定也是知情,周妈妈乃她近侍,虽说这些年身在陆家,但心里认的主子怕也就自己和外祖母。
何况,能留在自己身边,必然是信得过的。
是以,她故作失落的又道:“蕙宁公主与外祖母急急的给我定亲,也是生怕变数,想我留在京城的意思。
妈妈,那位韩公子的来意何其明显?”
这前后细想之后,她突然觉得那日韩邪拿着蕙宁公主玉佩对自己说的那些荒唐话,也未必不能当真。
“老夫人,都告诉您了?”
周妈妈的容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根本就手足无措起来。
问出之后,还使劲摇头,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事怎么会说?那姑娘您以后在侯府,该怎么立足?”
她这话说的让陆思琼费解,正寻味着,外头突然传来宝笙的声音:“姑娘,侯爷来了。”
爹爹,这么晚?
陆思琼表情一喜,对于父亲的到来总是开心的,忙起身往门口去迎。
周妈妈看着她急切的身影,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可恍然之后,却是替她心酸。
姑娘对侯爷的父爱,如此期待呢……
德安侯穿着寻常的家居直袍,腰间空无一物,头发束得整齐,一如他往日严谨的作风,单手负在身后走了进来。
陆思琼请安之后,上前奉了茶,启唇道:“父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您有吩咐,使人传个话给女儿就成。”
细辩之后,便能听出向来自信无比的她,这句话里透着小心翼翼。
屋内烛光映射,明亮如昼,德安侯端着望着女儿递过来的茶,送至嘴边饮了两口,只觉得满口茶香。
他看着少女精致的容颊,脑海里回想起昔日与原配新婚燕尔时的日子,表情松缓了几分,露出鲜有的笑意,与她道:“琼姐儿坐吧,为父平日少在内院走动,对你不免疏忽了。”
“父亲严重了,女儿一切安好。”
她开怀答话,似有汩汩暖流淌进心里,遍袭全身。
德安侯微微颔首,继而挥退了左右。
周妈妈临至屋槛前,回身望了眼,父慈女孝,显得格外温馨。尤其是姑娘脸上的笑意,由衷的笑颜,比往日更加灿烂。
德安侯就这样凝望了女儿好一会,接着才放下茶盏开口:“沐恩郡主今儿来府里的事,你母亲与我说了。”
陆思琼呼吸微促,她担心父亲生气自己婚事又让外祖家过问,而府中到现儿才知晓。
“这门亲事是好,你祖母的意思也是应了。”
德安侯话至此,语气悠长:“只是,琼姐儿,你自己可愿意?有时候亲事再显赫,你若不中意,也无意思。”
竟是在问她的意愿!
没有人比德安侯更在意陆家的前程,但府里除了陆思琼,还有哪个姑娘可能和龚家这等门第的人家结亲?
这个认知,不只是陆家众人,连陆思琼心中都明白。
可父亲居然亲自来问她的看法,陆思琼心中动容,开口就道:“女儿听父亲的。”
“你这孩子,”德安侯欣慰的语调里加了几分心疼:“这关系到你的一辈子。琼姐儿,你莫要因为旁人说好便应下,我陆文青虽无本事,却也不屑用女儿做去换所谓的前程,你也不必在这方面受委屈。”
他话落起身,走过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低头看着她清声再道:“你娘亲只有你一个女儿,要知道你若嫁得不称心,也是要怪我的。
这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若是不愿这么早定亲也无关系,为父总不见得连个女儿都养不起。”
直等德安侯离开娇园,陆思琼仍久久未曾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