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本想把这件事透露给孙父孙母。
这两年来孙伊人被家暴的的事情他们毫不知情。
孙伊人自觉嫁错了人,不顾父母的阻拦做错了选择,要自己尝这恶果,不想让这二老再操心,每次回去都是挑自己身上伤好了的时候,问起来也是说一切安好。
尤其是孙伊人慢慢的不怎么出门了,也不常回娘家了,都是让文雅替她回去。
孙父孙母问起来近况时,文雅也按妈妈嘱咐的那样说一切都好。后来文雅懵懂的察觉到了什么,但鬼使神差的,她支支吾吾把它给瞒下来了。
她们班就有一个孩子父母离异了,被嘲笑是没有爹的孩子,她不想变成没有爹的小孩。
如今孙伊人本身就有些动摇,若是让孙父孙母知道了他们的女儿一直以来都遭受着什么,肯定二话不说就要离婚。
但文雅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她把这件事偷偷告诉孙父孙母,王林就带着一个律师来了。
他把律师带到了病房里,就推门走了出去,只留下明显有些紧张的孙伊人母女两人。
这个律师年纪四十上下,梳着一个大背头,西装革履的,看上去很是严肃,但他一笑整个人的气场就柔和了下来。
他很自来熟,一进屋就搬个凳子坐到了病床边上,与孙伊人平视。
他面上带笑,伸出了手,“你好,叫我张律师就好,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你几个问题。”
孙伊人悄悄打量着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张律师拿出一个笔记本,问道:“文化,也就是你法律上的丈夫,对你实施了长达两年的家庭暴力?”
孙伊人抿抿唇,似乎感觉到有一点难堪,抱着文雅的手微微用力,轻轻点了点头。
“好,”张律师翻弄了一下手里王林交给他的医院方面出具的验伤证明,“这些伤都是文化殴打造成的?有没有什么人,比如说邻居可以证明?”
孙伊人仔细回想了一下,想到她偶尔出门时邻居们眼中的同情和不时传来的议论,她再次点头。
“行,现在公安局那边也留有案底和笔录,文化也承认了他的家暴事实的存在。”张律师抬起头来,直视着孙伊人,“你要是以家庭暴力起诉离婚,有很大概率可以胜诉。”
孙伊人明显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有些迟疑,她看看怀中的文雅,原因不言而喻。
张律师笑笑,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直接给她调出一份文件,把电脑推给她。
他的腿自然地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叉,看起来很轻松,“如果官司胜诉,文化因为家庭暴力被起诉离婚,那么婚内财产的分割,你能拿到80%以上。”
“另外,抚养权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文化有殴打小孩的前科,再加上法院会听从小孩的意愿,你不用担心你没有经济来源就拿不到抚养权。”
“至于抚养费的话,离婚时就要把这些注明。在文雅未满十八周岁之前,文化每个月都要定期支付抚养费。”
“如果你想的话,”张律师笑笑,顿了一下,“还可以额外找他要一笔不菲的精神损失费。”
孙伊人也在电脑上看那份他打开的文件。显然,张律师是有备而来,每一条法律条款都像他说的那样,旁边还贴心的给了注明。
孙伊人心动了。
她轻咬贝齿,眼神在那上面一遍遍滑过。
她不敢离婚就是怕无力抚养文雅,而且文雅之前和她并不亲近,她也怕她俩离婚了文雅会跟着文化。
但现在局势出现了转机,张律师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有什么东西好像马上就要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张律师观察着孙伊人的神情,就知道这件事基本妥了。
他把笔记本收好放到电脑包里起身,冲孙伊人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也不想让孩子继续在那种家庭环境下成长。”
等张律师走后,文雅从孙伊人怀里起来,看着她的眼神亮亮的,“妈妈,你和爸爸离婚好不好?我只要妈妈一个。”
听着文雅的话,孙伊人一直以来脑子里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就连文雅都希望她和文化离婚,她到底还在幻想什么?
文化早就不是初遇时那个会把她送到诊所的她心目中的英雄了好吗?
她一直用文雅来做借口,又何尝不是内心还对他留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他们甜蜜的过往。
但现在她的借口都没有了障碍,她再次直视那些她珍藏的记忆,发现都变成了血淋淋的模糊碎片,被漫天的恐惧所替代。
是时候对过去说再见了。
她又把文雅摁进了她怀里,声音低不可闻,要不是多多又为她重复了一遍,她还真没听见。
她说,“好,离婚。”
张律师在病房里和孙伊人沟通的时候,王林等在病房外也有些焦躁。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大拇指,取出一根烟正要点上,就看见一个过往的护士瞥了他一眼,他又讪讪地把那根烟放了回去。
他不是刑警,没有经历过很多惊心动魄的大案,偶尔在他的辖区内碰到了命案,也是很快就转交给刑警队处理。
他做警察这么些年,处理的最多的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家暴就是最多的不停扯皮的案件,按理说他早已没了那份激情,家里那小子甚至叫他“心如磐石的臭男人”。
但他这次心软了,给受害人找律师已经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如果最后他们没离成,那他就是出力不讨好,破坏他们家庭关系的罪人。
他在像小陈那样年纪的时候,也经手过一次家暴案。受害者来的时候哭的很惨,哭嚷着一定要离婚。
他信以为真,殷切的忙前忙后帮她找律师,找证据,结果开庭前夫妻俩竟然和解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男人看着他得意的眼神,和女人小声的抱怨,“什么人呐,见不得人好似的。”
从此以后,他再碰上什么事儿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但也仅是本分而已。
不过这次,他一想到文雅抱着他的腰,喊得那句“叔叔我怕”,就再难以置身事外。
如果他不这么做,是不是她就会回到那个家庭,再也没有机会说“叔叔我怕”了。
就算这次还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