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早,意料中的惩处降临到了楚乐头上。
“自古事君,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去而不讪。今御史中丞慕楚乐,以下犯上,忘却本分,藐视天威,着削去礼部左侍郎一职,停俸三月,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圣旨下,所处是一片哗然。
千亦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吏部办公,便见同僚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猜测,有悲天悯人,感叹君恩无常的;有为之惋惜——此次被圣上削去的礼部左侍郎一职正是楚乐侦破幽州一案后新晋封的,究竟是何种冒犯竟令圣上弃能臣于不顾;更有好事者妄言楚乐是因出入烟花之地行为不检触怒上主,因而遭此惩处……
千亦将这些流言通通赶出耳朵,把手边的事草草收尾,便回府了。
近来她一直想法子将朝中的消息告知楚乐,可碍于皇上要楚乐闭门绝客的旨意,不能踏进慕府一步。她心中着急,却也无法。
几日后的一夜,千亦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晚月沉星坠,千亦清寒趁夜摸到了慕府偏院的外墙,刚要翻进去,却见一队车驾自慕府正门前的长街上秩序走过,那随从打着的灯笼上赫然写着“左”。
车驾行到慕府正门便停下来,千亦二人对视一眼,便屏住气息蔽在墙角观望。
深夜登门,无端透出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
这时车帘掀起,走出一人,赫赫官仪果然是太傅左大人,而他车前高头大马上,一位白衣轩昂的佩剑少年正是白少轶。
太傅就着随从敲开的大门踏进了慕府,他只身入内,不携左右,白少轶也留在了府外。
千亦猜不透太傅为何深夜到访,见此情形也不敢贸然入内。
等了一刻钟,她们见身后府墙的转角处,黑夜里又有一队人马出现,队列严整人影幢幢,中间隐约抬着一顶轿子,向着她们渐渐拉近。
清寒见此,低声提醒千亦,为防不必要的事端,今夜不宜久留。
千亦虽不甘心,也知硬闯不得,刚要转身离去,墙头上忽有一只野猫跳下来,正砸在她脚边。千亦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气,接着慌忙捂住嘴巴。
不好——
这声惊喘果然逃不过武将出身、机警敏锐的白将军耳朵,他大喝,“谁!”
同时扯马向她的藏身方向而来。
那只野猫嗖地闪到黑暗处不见了,糟糕,今晚她们这个时辰又是这身打扮倘若被人堵在慕府院外,可真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恰时,后面那队人马也行至她们身边,千亦慌乱中只瞥见为首的黑马上是冥渊,而马后的轿子里竟蓦地伸出一段银线暗纹的黑色衣袖,扯住了千亦的小臂。
白少轶已经策马越过转角,眼看与冥渊的队伍不期而遇——
千亦被那只手迅速地拽进了轿子里。
清寒见势也只得闪身混进了队伍中。
进得轿内,更重的黑暗顷刻间盖了上来,可再深的夜色她也能感知到当前面对的人是谁。
由于轿顶压迫,她只能蹲着身子,但轿子的空间却足可容两人有余,她仰视着他,怯怯地道,“丞相大人……”
同时试图抽出他一直抓着的她的手臂,可郁惟摄应也不应,手上也不松动分毫。
轿外开始清晰地传来对话声:
“见过白将军。”听上去是冥渊在向白少轶见礼。
“丞相大人……”白少轶这时略略顿了一顿,似是别有心思,而后才说,“更深夜重,不知郁丞相何故在此。”
“白将军似乎也是冒夜外出,而且看来,还有什么紧迫的事,否则也不致对丞相大人有所冲撞。”听冥渊的对话隐约有挑衅味道,纵是功勋显赫一时的将军,终究也轮不到他来问堂堂丞相的话。
白少轶也觉出方才行为不妥,在马上行了一揖,“白少轶失礼了,方才在下听得有宵小鼠辈在这附近鬼鬼祟祟,这才前来察看,不知可有惊扰到丞相大人。”
此时的轿子里,千亦一直盯着郁惟摄,可都不见郁惟摄有搭话的意思,他只是凝神端坐着,几乎感知不到的声息,令人觉得他似近忽远。
千亦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腿脚,以免碰触到他华贵无比的衣袍。
郁惟摄忽而唇峰一动,有低低的声音没入千亦耳朵,“是什么味道?”
千亦错愕,“什……什么?”
他那只叩住她的手臂抬高起来,薄薄的香气自她衣袖中溢了出来,而那幽致的淡香中依稀含着一丝清苦,透人心绪。
千亦并不知觉有什么特殊香味,这晌终于听轿外冥渊代为答道:“我们方才路经此处,未有任何异常。”
“哦?”白少轶在丞相府的队伍中打量了几眼,“京城卫军尽职守卫慕府,谨防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几位还望多加留神才是。”
“有劳白将军提醒,只是在下惶惑,”冥渊道,“京城卫军何时也由白将军统领了?想是白将军热心,连守卫慕府这种区区小事也值得深更半夜亲力亲为。”
怼得好。千亦在轿子里吐出一口浊气,人家龙长之将军统率京城卫军,也不曾下令像看犯人一样看守慕府,轮得到他来代龙将军之名行事么!
“冥渊。”
终于有声音从那墨蓝色的轿子内透出来,冥渊立时回身道,“属下该死,搅扰主子清静。”
轿中人的声音不似平日寡淡,依稀有几分倦意,“白将军不论在替谁守卫,夜深还是尽早回去吧。”
白少轶目色一沉,冥渊已打马前行,带领队伍从让开道路的白少轶身边缓缓离去了。
轿子稳稳当当地行进,约莫已离开慕府两条街的距离,千亦被郁丞相长久箍住的手臂有些发麻,她试探着开口,“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我——”
千亦话还没讲完,郁惟摄突然叫了一声“停”,轿子应声止住,郁丞相紧接着拽起她的胳膊,在千亦错愕之际,手起刀落仿佛一刻都忍不了地把她推出了轿外。
被推出轿子的宁千亦踉跄了一下,差点当场扑街,幸而清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然后丞相大人的轿子便毫无留顿地消失在了夜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