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澄的记忆里,陈楦一直是个笑起来很和蔼的叔叔。那天陈楦通宵检查账本后出门办事,许是体弱的缘故,被日头一晃,竟一口气喘不上来,横死街头。
事后,宁陕很是内疚,觉得是自己害死陈楦的,偶尔也在下人面前提及,让他们工作尽力就好,不必过于勉qiáng,没想到听在郁儿耳里,居然成了害死陈楦的证据。
郁儿尖声道:“你撒谎!我父亲就是被宁陕老儿给害死的!你们全家都有罪,全都该死!我用你教我的结界术杀光了他们,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害死你家人的是你自己,要偿命的话,你也去死啊!”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挣扎着想要扑向宁澄,被两旁的差役死死压住。
宁澄还未回话,就听见堂上一响,风舒拍桌站起。
“郁儿姑娘不必qiáng词夺理。风某审案前,已调查过你的身家背景。如宁公子所言,陈楦之死纯属意外,而你却愤愤不平,觉得宁家亏欠于你。
宁家人待你好,你觉得是理所应当。宁陕的仁善在你看来,不过是虚情假意、一文不值。”
他看了眼还想争辩的郁儿,轻声道:“姑娘可曾想过,你的父亲如此卖命工作,不仅是为了报答宁家,还是为了让自己身归huáng土以后,他唯一的女儿也能像宁公子一样,不必为生计而发愁吗?”
闻言,郁儿身躯一震。她像是忽然被抽gān了力气,一下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是的……我父亲他、他是为了我……不对,他是宁家害死的!不是我,不是我——”她面上血色尽失,嘴角不断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宁澄面色铁青,转身背对郁儿,闭眼深吸了口气。
郁儿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被一旁的差役架起拖回天一牢。宁澄睁开眼,抬头望向殿内的房梁,只听得耳边一声喝:
“退堂——”
每月初一,是夙阑城的行刑日。
由于夙阑人大多安居乐业,枯荣场已许久未开放了。郁儿被行刑这天,附近民众都闻声而来,挤在枯荣场四周凑热闹。
本着想将一切了结的心情,宁澄也在通知风舒一声后,独自前来枯荣场,悄悄地混在人群中。
在雪华念完郁儿罪状后,围观人群纷纷痛骂郁儿心思恶毒、手段毒辣,残忍地杀害了宁家满门。
事实上,民众知道的,也只是写在纸上的、那短短的几句罪状而已。
郁儿杀害宁家人动机为何,他们并不知晓,只是在一旁评头论足:
“果然是下贱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láng啊。”
“啧啧啧,瞧她那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见了吧儿子?你还想娶库房那丫头为妻?这种低贱的下人,养出的只会是更低贱的种!”
“这种人,死有余辜!死了才好,留在世上只会继续祸害人!”
听他们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宁澄不由得皱了皱眉。虽然郁儿是毁了他宁家的凶手,被判刑也是她咎由自取,可四周人群愤怒的点好像有点不对。
也许是夙阑和平惯了,这些百姓们平日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一副安详和乐的样子。
可现如今,面对被判「有罪」的郁儿,他们纷纷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仿佛只要自己站在枯荣场外,就能肆意指责、谩骂被判刑之人。
他们站在那里、屏着呼吸,死死地盯着郁儿,瞳孔因好奇和兴奋而放大。
他们看着枯荣场,就像是准备看一场斗蟋蟀表演,然后期待着、等待着,蟋蟀被咬断脖子的瞬间——喝彩!
宁澄看不下去了。他转身离开,没有继续观望郁儿被处刑的画面。
身后,郁儿脸上滑落一滴泪。她闭上眼,嚅动着唇,无声地道了句:“对不起。”
14、第十四章:骷髅诡蛾
风舒一向起得很早。
每日卯时,他便会醒转,在确认宁澄依旧熟睡后,小心地将人搬到chuáng上。
待盥漱完毕,他又迅速移步到火灶房忙活,再捧着热腾腾的早餐回风月殿,静待宁澄起chuáng。
用完早膳后,碗盘等物都由宁澄处理。本来风舒都直接传送到火灶房让厨子清洗,可看宁澄一副「让我来!快让我做点事吧」的样子,风舒也不忍拂他的意,只能任他去了。
之后,便是到忤纪殿工作了。
虽然忤纪殿只在节令日开堂审讯,但平日办公时,风舒都会到内堂检查需要审理的案件,再安排差役做些事前调查什么的。
这一日,风舒一如既往地坐在忤纪殿翻阅案宗。
那案宗记录的是贾家命案,一位姓贾的书生状告自家媳妇毒死母亲,可那媳妇却不认罪,反指书生赡养不起全家而杀死了婆婆,如今还想要除掉她。现下,那两口子都被关押在天一牢待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