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聂振宏听到张翠芳心里的想法,怕又是得说点不一样的话了。
要放在几年前,他来做卖房子这个活儿,他肯定也愿意挑好的说,挑甜的话讲。毕竟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啊,嫌钱挣多了烫手咋的?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个底线。如果真的触及底线的事,他永远不会去做。
而到了现在,他连挣钱的动力都没了,话也懒得多讲。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好活歹活都是活,那么拼gān嘛呢?
两个老板在想什么,林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被小卖部里面开着的风扇chuī得有点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哎哟!瞧我,光顾着说话,药都没给你擦完!”
张翠芳被这声喷嚏引回了注意力,忙把林知脸上最后一点没被碘酒抹到的地方给擦拭了一遍。弄完,她又低头找创口贴。
“欸,我创口贴呢?我记着还有一盒啊……”
张翠芳低头在自家药箱里翻了半天,没找着,扯着嗓子问屋里的老公,“王金宝,创口贴哪儿去啦?”
“噢,前两天有个人要买,我就卖给他了。”王金宝还在收拾货架,随口道。
张翠芳无语,她家一直卖饮料烟酒零食,那创口贴是自用的。她这名字里带金的老公,还真是一点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无法,她最后只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医用纱布,叠两下倒也能当创口贴使。
只是也不剩可以固定纱布的胶带了。
“小聂,你那有胶带不?”张翠芳gān脆找隔壁邻居寻求支援。
“……我找找。”
聂振宏记得自己好像还真有,之前用来固定皮具的。
他借了把扶手的力,从木椅上撑起身,一瘸一瘸地走进屋里,在货架上翻找起来。
林知的目光又落在了男人那只行走不太正常的左脚上。
鞋匠穿着一双皮制的凉拖,棕色的皮料jiāo织成网,把前脚掌包裹得很好。后跟却没有任何禁锢,空出一截蜜色的脚踝,看上去穿脱都很方便。
只是那左脚的踝骨处,有一道约莫三指长的伤疤。突兀地嵌在皮肉里,宛如一只盘虬在树gān上的gān枯蜈蚣。
“别盯着看!”
林知正好奇地瞧那条蜈蚣,隔壁的老板娘忽然扯了他一把,悄默默凑到他耳边说,“小聂那脚有点问题……”
张翠芳心里已经完全将林知划为脑子单纯且不太好使的傻小伙了,开始用长辈的语气点拨起他来,“你这么直愣愣的看,人家心里会不舒服的!”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压得很低的说话声,早就被耳朵还算好使的聂振宏听得七七八八。
聂振宏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刚出院时,他心里还迈不过那个坎,总觉得在人群中走着都是异类。后来慢慢习惯了,认命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喜欢别人投过来的那种,带着遗憾惋惜的怜悯目光。
仿佛他是一个需要被照料的残疾人,被人为的和正常人划开成了两个世界。
于是聂振宏装作没听到般的转过身,晃了晃手里的胶带,“找到了。”
他本打算把胶带塞给张翠芳就回屋躲清静去了,却在无意间扫过林知的一双眼,递出去的手不禁顿了顿。
面无表情的青年站在门口,投过来的目光里并没有他想象的恻隐同情,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
像他后院里那台石缸中盛满的水,乍一眼看上去灰沉沉的,但光一照,就能发现里面的水很清澈,gān净得一眼就能看到石壁。
遇上有风的时候,那水会清凌地卷起一点波纹,泛出粼粼微光。
“老板娘,来两包玉溪。”
此时有客上门,张翠芳应了一声,忙把手里的纱布塞进了聂振宏手里,“你帮他贴贴,我生意来了!”说着就转身去待客了。
聂振宏捏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又看了眼乖乖在门口望着他的林知,叹了口气。
“过来吧。”
他把铺子里的灯按开,无所谓地撕了几节胶带贴在手上。
见青年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的手,聂振宏忽然想起上一回发生的那点不愉快。
“刚洗了手的。”
他gān巴巴解释了句。
“哦。”
面前的人也gān巴巴回了一句。
相视无言。
聂振宏先一步破功,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什么跟一个小年轻计较?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自己没错,人家小孩儿爱gān净也没什么错嘛。
他gān脆伸手扶住林知的下巴,把他脸抬高了些对着灯光,将叠成方块的纱布贴在了他颧骨上。
然后一条一条的,用纸胶带将纱布的四角固定在了林知的右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