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杀的。”

  汪峦的语气淡漠而又决绝,仿佛那只是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说完后他便继续无声地望向祁沉笙,好像这样,就能将所有的痛苦残忍都隐藏gān净。

  祁沉笙确实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转眼间汪峦再无力支撑身子,从chuáng上歪倒而下,祁沉笙下意识地便接住了他,将人揽入怀中。

  汪峦枕在祁沉笙的肩上,忍着胸口的闷痛又咳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当时那枚金指……应当是和他一起入土了……”

  “住口。”祁沉笙重新将汪峦抱到chuáng上,取过chuáng头的杯子,一点点地喂他喝水。

  汪峦润了润嗓子后,接着刚刚的话尾说道:“故而这次必不可能是他,或许是旁的什么人想要引你--”

  “住口!”可他还未说完,祁沉笙就再次打断了他,两人无言地对视起来。

  汪峦叹了口气,慢慢地主动靠近祁沉笙,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让发间淡淡地檀香,安抚下祁沉笙的思绪。

  他感觉到祁沉笙的手臂终于不再那么用力,只是松松地环着他的身体,汪峦也抬手轻拍几下祁沉笙的后背。

  “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沉笙,带我去看看吧……好吗?”

  近些年来,云川虽不曾被划出租界,但因着临近金月湾,水运极便利,渐渐地也吸引了不少洋人来。

  如此不过三五年,东南近金月湾码头的七八条街巷,便成了洋人们的聚居处,其中又以法、德人居多,因最初多用青灰色的砖石,沿街搭建洋楼商铺,故而此处又被云川人成为青洋坊。

  连日来的梅雨难得有了停歇,张丰梁点了一只烟卷,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压下的反胃的感觉。

  今天一早,警察署便接到报案,说青洋坊维莱特诊所出了事,还闹出了人命来,让赶紧去瞧瞧。

  署长一听是洋人出了事,几乎要急掉了胡子,忙令张丰梁停掉了手头上的案子,直往那边去了。

  张丰梁见惯了署长这般跪舔洋人的样子,心中虽然忿忿,但听说是牵扯人命之事,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带上手底下三四个人就来了。

  尽管入行已经有三十个年数了,张丰梁自认也是见过场面的人。但当他迎着早晨九点钟的太阳,实实在在地,站到了维莱特诊所的二楼上,看到那满屋的猩红与散落在血肉泥淖中的人骨时,张丰梁还是震惊了。

  身后的警员见状,都忍不住捂嘴奔逃呕吐,只有最后头的一个毛头小子,还qiáng忍着恶心,跟在张丰梁身边,但也连看都不敢往屋里看一眼。

  “别勉qiáng了,”张丰梁看着这个自己这个刚刚年过二十,被家里托着关系送进来跟自己混的小侄儿张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出去透透气吧。”

  “跟他们一起去问问这里的护士,应该也能有什么线索。”

  可张茆却梗着脖子摇摇头,使劲说道:“叔,我留下跟您学东西。”

  张丰梁闻言,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没再劝什么,只是默许张茆跟着自己走进了屋子,一处处地仔细查看起来。

  眼前这间不大的房间中,到处都是血迹,甚至还混杂着肉靡。而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那堆散在血泊中的人骨。

  这位德国医生的头上,只剩了半张脸皮,勉qiáng能辨认出面容。

  他刚要俯身去看,却不想楼下突然传来阵阵动静,张丰梁回头往楼梯的方向看去,正巧一个警员赶了过来:“张头儿,祁家二少爷的车来了。”

  “祁家二少爷?”张茆惨白的脸上,露出点疑惑:“是那个……开大纺织厂的祁家二少爷?他来做什么?”

  张丰梁却并没有惊讶或是其他反应,只是将烟头掐了,对张茆摆摆手:“别多问,咱们下去接人。”

  张茆虽然还有疑惑,但到底还是听叔叔的话,跟着张丰梁一起离开了这血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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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随着轿车的缓缓靠停,祁沉笙毫无感情地开口说道。

  汪峦靠在车里,隔着透明的玻璃向外望去,路边高大的梧桐树遮挡着阳光,jiāo错的枝gān后,便是那座两层高的诊所小楼,楼前还挂着写有“维莱特”之名的铜牌。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他们是否该来。就在刚刚祁沉笙与他下楼后,却发现来送相片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与警察署通电话确认时,得到的消息却是,维莱特诊所确有命案,但相片却不是警察署送的--

  有人故意引他们前来,很有可能做了局。

  汪峦思绪稍顿,却见身边的祁沉笙,已经先一步推开了车门,只留给他面前空空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