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于他而言曾经是那样的寻常。五年前在秦城时,他并不理什么新政府的剪发令,也不扎前清时的长辫子,只蓄着一头长长地青丝。
祁沉笙就很是喜欢他这般,有时即便忙得夜里没能在他身边留宿,第二天也会早早地蹭过来,缠着给他梳头发。
那时的祁沉笙,像极了chūn日里的暖阳,照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明亮而轻快的。
只可惜,终究还是被他毁了。
不知何时,祁沉笙也隔着镜子望向了他,而后慢慢地凑近了些,闭上yīn郁的双眼,深深地嗅着汪峦短短的发丝。
“九哥的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而后又像是有些遗憾地,拨弄些许汪峦的头发:“只可惜剪短了。”
“是短了,”汪峦的目光从镜中移开,稍稍侧身看向真实的祁沉笙,失神地笑笑:“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他便觉胸口闷痛,下意识地捂住嘴,压抑已久咳嗽复起,直咳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又尝到了腥甜。
汪峦暗道不好,缓过气却不敢松开手,想要趁祁沉笙不注意掩饰过去,可两人相隔这样的近,又怎么逃得掉。
祁沉笙很快就发觉了他的异样,不由分说地拉过汪峦掩着唇的手,看到的却是刺目的红血。
“这是怎么回事!”
自重逢以来,汪峦头一次见祁沉笙这般失态,仿佛终于看到几分过去的影子,但他却只是含糊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咳得急了点……”
“这样多久了?”祁沉笙显然没有随他糊弄的意思,脸色比之前更为深沉,声音也很是吓人,但紧扣在汪峦腕上的手,泄露了他剧动的心绪。
“没多久,”汪峦仍是躲闪着,却说出了实话:“今天早上,才发觉的。”
“早上?”祁沉笙灰败的残目一动不动地看着汪峦,起伏的呼吸仿佛在qiáng压着什么,片刻后他狠狠地转头,向门外喝道:“丰山,你看看回chūn堂的大掌柜到了吗!”
丰山的脚步声,在门外匆匆响起:“还没呢,二少爷。”
“但是刚刚警察署的人,给您送了张相片来。”
祁沉笙此刻显然毫无心思应付警察署的事,转头低喝道:“相片放到书房,去催回chūn堂的大夫。”
丰山向来是极赶眼色的,可这次却难得坚持道:“二少爷,您还是先看看那相片吧!那上头……那上头有一个‘汪’字印!”
这话一出,房间中的两人皆是一怔,汪峦的脸色更是变得煞白,无意识地攥住了祁沉笙的衣服。
第4章血中刃(四)我杀的。
祁沉笙见汪峦这般反应,灰色的残目越发晦暗不明,或怒或恨百种心思翻涌不定,但他终究还是重重地按在心头,将汪峦的衣领拉好,重新坐到了一旁。
“把相片拿进来。”
丰山听到里头的动静,立刻推门走了进去,双手捧着照片来到祁沉笙跟前。
汪峦的目光自然也落到了那照片上,只见它拍的应是室内的一面墙壁,上面还贴着紫罗兰壁纸,而就在那花丛之中,一枚深色的,应当是沾了鲜血的印记,赫然出现。
它约是只有半寸大小,周遭并无什么花纹,却不知是用何种字体,繁繁复复地jiāo织在一起,成了个“汪”字。
这印记汪峦极为熟悉,并非出自什么印章,乃是从当年汪明生的金指上拓下来的,而那枚金指……
汪峦越想心思越乱,而一旁的祁沉笙,看着他的神色,表情也沉了下来。他用两根手指将照片夹到汪峦的面前,轻轻地挑动着。
“怎么,九哥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汪峦听出了祁沉笙言语中的寒意,垂眸摇摇头:“没有。”
祁沉笙没有再说话,但汪峦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片刻后祁沉笙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汪峦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险些被牵连地歪下chuáng去,幸而祁沉笙及时止住了步子。
“九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祁沉笙回首看着汪峦的手,yīn郁的面容暗含怒意,声音更是彻底冷了下来。
“带我一起去。”汪峦艰难地撑住身子,抬起头来仰望着祁沉笙,低低地说道。
祁沉笙怒意更甚,他甩开汪峦的手,俯身紧紧地扣着他的下巴:“带你一起去?到现在,你还想再见他吗?”
这一次,汪峦没有逃避或是沉默,他摇摇头微乱的发丝便散落到了祁沉笙的手边。
柔软,微凉,像极了此刻汪峦脆弱而从顺的模样。
“我不想再见他,也不会再见他,”汪峦轻咳了两声,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说出的却是与他外表截然相反的话语:“汪明生……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