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欢将云翘送回了屋子,马不停蹄的小跑着去了街拐角的魏记小米粥铺,老板用他店里的碗给她装上了一碗,梨欢捧起那碗仔仔细细的一路路过长街、商铺、祥凤大门最后钻进厨房,好声好气的拜托厨房里已经准备休息的大师傅热上了小米粥,最后挥着汗从厨房走了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她打量了眼头顶硕大的圆月,抬脚朝前厅走去。
梨欢老实本分,长相清秀可人,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水光点点的,看着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她十七八就死了父母孤苦无依,一路漂泊在即将饿死的时候把自己卖进了碧春园,园里的丫头小厮心疼她身世坎坷,她来的这两日对她颇为照顾,将园里的势力分布还有一些规矩都告诉了她,就怕她挨骂受罚。
梨欢也不负他们的喜爱,早晚不歇,有活抢着干,路上遇着人了,甭管认不认识都一嘴一个姐姐哥哥的,乖乖巧巧老老实,惹人疼。
梨欢去了前厅,她想着休息前能把所有的桌椅板凳擦一遍把戏台扫一遍。
然而去了之后才发现已经有丫头小厮干了,于是就闲下来了,眼神闲逛之时突然看到了戏台,华美宽阔、万众瞩目。
梨欢走了上去,刚站定,戏台一侧通往后台的黑色门帘那边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
“诶呀,姐姐,这可是西北来的玛瑙簪,你怎么说打碎就打碎了呢。”
那声音尖锐不怀好意,尾音都带着浓厚的幸灾乐祸。
梨欢略一犹豫,忍不住走过去掀开了门帘一角。
后台卸掉头饰的青伶此时还没来得及卸妆,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铜镜之前,屋里除了她,还有四个卸完妆的戏子。
其中一个戏子身形高挑模样秀美,手里正攥着一根簪子,那簪子光秃秃的,头上的玛瑙被人摔了稀碎,此时洒落满地。
青伶闻言化成丹凤眼的眼睛吊看过去:“一个簪子而已,你以为姑姑会因为一个簪子训我?反倒是你,二流戏子入不得贵人眼的贱种,摸过的簪子,我青伶不屑再用,摔了就摔了。”
语气傲慢又不屑,是当红的角儿才有的气派。
那人登时便被青伶眼里不经意流露的傲气刺激到了,气势汹汹的冲过去,右手朝青伶毫无防备的脸颊狠狠地甩过去。
梨欢在她那重重的一掌之下瞪大眼睛,下一刻清脆的一声响震裂沉默。
青伶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酸麻的右脸。
“你敢打我?”青伶手渐渐放下来,缓缓起身,丹凤眼张到最大的瞪视着那人,她身体缓缓逼近先前那人。
那人在她这骇人的气势下有一阵的心虚。
心虚?等等!她有什么可心虚的,今晚过后这园子里还有没有青伶的一口饭都说不定!
想到这些,那人瞬间挺直了腰。
“我这是替姑姑教训你,姑姑说过,这些首饰头面戏服绣鞋是园里的公物,谁用都得仔细着,你现在竟然敢打碎簪子,回头看姑姑怎么收拾你。”
“放肆,后台这地界儿还轮不着你这个连角儿都当不上的二流子教训我!啪!啪!”
两道巴掌重重扇到那人保养得当的脸。
那人再也不顾什么角儿不角儿的了,登时狠狠地掐上青伶的脖子。
“你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红遍京城座无虚席的名角儿青伶吗,你早就不是了!今晚你那破锣似的嗓子一吼,谁还愿意大把银钱供着你,没人供,没人捧,我倒要看看姑姑还会不会对你百般迁就!”
青伶死死抓住她掐自己脖子的手,脸色涨红:“你给我放开…”
身后的三名女戏子胆小一些,见青伶眼球已经开始翻起白眼,怕闹出人命,于是忍不住上前劝说那人:“姐姐算了吧,就算她得罪了戏迷,可她到底也红了几年的时间,外面也有不少年轻官爷是她的铁粉,说到底她还有些资本在,不是我们能拿捏的,而且万一她这嗓子只是一时的呢。”
那人闻言,神色渐渐平静了些,似乎觉得她们几个说得有理,随后也渐渐放开了青伶。
青伶重获自由的瞬间就狠狠吸进一口气,然而因为吸气过猛爆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你以为我是怕了你?”
那人在青伶咳嗽的时候倨傲又不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青伶眼角含泪的看了她一眼,哑着嗓子挑衅:“不然呢,你这等下贱玩意儿还真有胆子杀了我不成?”
“你!”那人气的头皮都炸了,然而下一刻想到什么又老身在在了起来,“青伶,你的嗓子是不是早就坏了啊。”
青伶一惊,下意识护住嗓子。
后面的三人下意识看向她。
那人嘴角邪邪勾起,缓缓的掐住青伶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天你从未唱过调儿高的戏了吧。”
三人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一想,还真是,青伶原本以嗓子高唱音准名动京城,可这阵子的确再没唱过高调儿了。
“对面的隆运楼近些日子猖狂得很,半月前派人到咱们园子里说要跟咱们碧春园打擂台,要在京城把咱们碧春园比下去,姑姑为了压压那些王八球儿的威风,今晚特意点名道姓让你去唱方才那出戏,谁成想,青伶姐姐你竟如此的不争气,非但没压倒对面,反倒先砍了自己的招牌。”
青伶紧紧的拽着胸前的衣服,脸色难堪的要命。
那人得意一笑,重重甩开她,捡起了那支簪子,指尖上漫不经心的转了几圈之后又走了回来,十分迅速地揪住了青伶脑后的头发,青伶被迫仰头。
簪子从发端缓缓插入…
“青伶,我看啊你这嗓子真是,没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呢,这样——你若安安心心地把角儿的位置让出来给咱们,那咱们红了之后,说不定还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替你向姑姑求求情,让你不至于被发回天音院跟一群毛都没长全的丫头小子练嗓,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呢?”
青伶难堪地握住拳头。
“海棠姐姐说的极是,大名鼎鼎的青伶姑娘办砸了姑姑的事,肯定会发回天音院,届时她退下了,角儿的位置也就空了,咱们姑姑肯定会在咱们中寻摸推一个新角儿,论资质论辈分海棠姐姐肯定当仁不让!”
那人得意一笑,将青伶用力的推倒了,随后她缓缓地直起了身,欣赏足了青伶的狼狈,这时眼角瞥见了一件粉红戏服。
将那戏服拽下来,胳膊一甩,戏服登时像一团垃圾似的甩到了青伶的脚底。
青伶赶快去捡,一只脚却在她快捡到的时候擦着她的指尖狠狠踩住了戏服,凌辱地左右碾动。
“青伶,人总要学会认命,不能一直高傲下去,小心哪一天无声无息的折了也不自知。”
“妹妹们,走吧,咱们别都挤在这妨碍青伶姐姐卸妆了,不然人家要发脾气呢~”
讽刺渐渐远去,后台沉寂了下来…
青伶盯着那身被两枚脚印玷污了的粉红戏服,脑袋里一个紧绷的弦咻然断开,顿时崩溃的捂手大哭起来。
梨欢犹豫好久,掀开门帘缓缓地朝她走了过去。
“谁!”青伶听到声音,泪流满面看过去。
梨欢略显局促的捏住手里的东西,紧张的把眼看向别处:“我是新来的粗使丫头梨欢,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只是看你哭的这么伤心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你,这个给你,你别哭了。”
梨欢紧张的把手里的奶糖送到青伶那,抬起头之后却发现青伶对她一脸防备,梨欢一愣,下一刻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了她的手心缓缓的将奶糖放了上去。
青伶从始至终都冷漠的毫无波动。
梨欢看看青伶红肿的脸颊还有手里又是脚印又是口水的戏服,张张嘴想说什么,然而触及青伶反感敌意的目光到底没说出来,最后一言不发小步的跑着离开了。
青伶嗤笑一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糖,撇头扔了出去。
奶糖滚落几圈撞在墙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青伶跪着小心翼翼的将戏服放到膝盖,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上面的鞋印,试着把他们弄干净。
然而,脏了就是脏了,没办法变干净。
青伶急哭了,一边清理,一边抽噎。
为什么,为什么没办法再回到以前…这么好的戏服,为什么是会被别人这样对待?
梨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一愣,随后一把将她的戏服抢过来,青伶哭声戛然而止。
“你干什么?!”
梨欢害怕的缩缩脖子,然而仍旧坚定地没还给她,而是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软毛刷子还有一种散发草木清香的白色粉末。
青伶刚要去抢戏服,却发现梨欢把白粉倒在了戏服的脚印上用软刷一刷,再用嘴一吹,那脚印瞬间消失了!
青伶沉默的看着梨欢认真的小脸,眼中的敌意消散了下去。
梨欢清理好戏服,又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装着冰块的牛皮袋,按到她脸上。
舒服的冰凉透过牛皮传过来将脸颊的火辣缓和了不少。
青伶愣住了。
梨欢一边折叠戏服一边小心的说:“敷过冰块之后你的脸应该就会好多了,我以前练戏也总是被班主打脸,没什么的,我听过你的戏,唱的非常棒,今晚…今晚只是意外,你别放在心上,我是你的戏迷,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青伶怔怔的看了她好久,最后缓缓接过了冰袋。
梨欢抿抿嘴偷偷的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小女子实在走投无路~这才求公子帮忙,只是我那可怜的老母亲命丧贼手,小女子实在恨啊!~~~”
“姐姐,其实最后那个‘啊’你可以这样处理的。”
梨欢抱着安慰她的想法唱了一遍青伶今晚失误的地方,特别是最后的‘啊’平稳高亢,不光没跑调,而且唱的跟青伶之前都不分上下
青伶一惊,她略一思忖,突然轻声问:“你想不想当角儿。”
梨欢猝然抬头,惊愕的张大了嘴:“你说什么?”
青伶想到方才几人对她的奚落辱骂,还有眼前梨欢娇俏老实的小脸,最终眼眸坚定:“我说,你想不想成为像我一样的角儿?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