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窝囊气

  拓跋连城身边的人,有谁敢私下为顾闲静传递消息?顾闲静惩罚了苏莞然,轻而易举地解了顾闲静和苏莞然当下的危机,难道真的是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

  芸娘沉沉地叹口气,拓跋连城的忍耐和纵容,可不是白得的。

  一路无话,苏莞然说了不同拓跋连城交谈,便真的有三四日不曾与之开口,二人倒也过得清闲,只是累了下面的人。

  王芝大概一路因马劳累,也无暇寻苏莞然的麻烦,每日都死气沉沉地唉声叹气,拓跋连城偶一听见,心生烦闷,更是直接将她赶到了队伍的最后方,苏莞然才有了个清净。

  距离到淮南还有半个月,是日,队伍穿过了长长的峡谷,在野外露宿,两边的山坡上,一片枯黄,梧桐铺满地面,满目金黄,晚霞一烫,犹若火烧。

  队伍就地扎营,也未垒起帐篷,只是就地打了个地铺,在避风处点起火堆,峡谷里就像点亮了几颗谣言的星子,从高处往下看,北斗横躺。

  苏莞然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营,目光好奇地打量两旁的山坡,玩笑道:“这里不会有野兽什么的吧?”

  “王妃放心,咱们点起了火堆,周围还洒了药粉,就算有野兽,也不敢靠近的,”芸娘好笑道,“再说王爷还在这里呢,人这么多,王妃害怕吗?”

  “他?”苏莞然朝另一边看了一眼,“我才不怕呢,从江南往京城走的时候,我们不也在路上歇息过?”

  小凝奇怪道:“可我们去京城,不是大部分走的水路吗?”

  苏莞然没料到自己人居然来拆她的台,大为尴尬地冲着似笑非笑的芸娘笑了一下,“中间还是有陆路的,还是官道,还和土匪擦肩而过呢。”

  拓跋连城瞥了她一眼,苏莞然好巧不巧正好看见了这个眼神,一声轻哼便别过了头,拓跋连城头顶笼罩

  的黑云更加低沉了。

  芸娘对那土匪之事很好奇,一边取毯子一边问道:“苏大人好歹是京官,敢打劫他?那土匪倒是胆子不小。”

  “咱们是错过了,是险些被打劫呢,”苏莞然回忆道,“那会我们其实离京城不远了,走到一块地方,看见满地狼藉,有好多人都被绑着捆在地上,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好在对方也没有伤人。”

  “是啊,”小凝至今都还庆幸,“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些人打劫就打劫吧,还非抓着人家问什么叽里咕噜的怪话,吓得那些人都不会说话了。”

  芸娘哦了一声,“乡下人?带口音的吗?”

  苏莞然轻笑,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那谁知道,也许是外地人吧,诶,咱们带的桃花糕还能吃吗?”

  她的话才说完,就见一个侍卫捧着个盒子上前来,“王妃,这是我们在上个城镇买的东西,王妃请用。”

  到底是王府侍卫啊,这野外经验也不少。

  苏莞然正有些饿,边伸手接东西边随口问道:“明天咱们能入城吗?”

  侍卫道:“明日我们就要开始走水路了,王妃放心,船上都是准备了吃穿所用,王妃若是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等便是。”

  “那就好,”苏莞然松了口气,连走了几日的马,她的腿都有些累了,“终于可以躺着不动咯!”

  她在这边欣喜,那一边的拓跋连城却看着手里的干粮没有了食欲,似乎在烦恼些什么,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变得晦涩不明。

  江南的女子,多是喜欢水的,可京城的男儿,却对水并无太多好感。

  次日,苏莞然兴奋地跑上一艘双层木帆船,靠岸之处人来人往,隐约都能察觉到这一队人来历不凡,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们。

  拓跋连城板着脸走上船,直接上了二楼,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的繁华,

  在众目睽睽下气势凛然地眺望远方,苏莞然不觉好笑。

  “这是深怕别人认不出他是吗?”

  侍卫讳莫如深地低下头,不敢多言,船已经收了踏板,收起铁锚,扬起了双帆,被风吹着慢慢往淮水而去。

  苏莞然登上二层,在甲板上深深吸了口气,感慨道:“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游过船了啊,这阵风真舒服。”

  “小姐说的是,只是还是没有咱们江南的风舒服,”小凝嬉笑道,“小姐最喜欢的泛舟湖上,只是江南秋冬的风偏凉些,又是连绵小雨不断,咱们的小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芦苇荡里藏着。”

  苏莞然在江南老家的芦苇荡中藏了一艘船,船儿不大,就只能站两三个人,苏子默身体还好些的时候,她就最喜欢和他撑船出游。

  而今想起那段时光,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惜,这条船不是去江南,”苏莞然忍不住道,“母亲说,生在江南,死在江南,若是可以回去,也该给她祭奠一二才是。”

  拓跋连城闻言皱眉,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加难看,像是有人欠了他千万巨款,还忝着脸不肯还似的,不禁冷道:“嫁入南王府,自然要死在京城,你还想回江南?”

  苏莞然目光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快不及眨眼,好像是幻觉一般不曾真实存在,她玩味地转过身看着拓跋连城,“你是在同我说话?”

  拓跋连城心中别扭,面上却不显,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冷厉,转移话题道:“看来你对南王府很不喜欢,是吗?”

  “怎么会?”苏莞然神色带着几分凉薄,“不过是人活一世,皮肉白骨终化消,死在哪儿不是死?就是想着江南毕竟是我的老家,我很喜欢罢了。”

  理是这个理,但话听得不舒服,拓跋连城深感膈应。

  他讪讪冷笑,不屑道:“可惜,你

  回不去了。”

  真是一句话败尽所有好心情,他这两天是不跟我抬杠不舒服是吗?

  苏莞然眉头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王爷,你若是看不惯我,大可直言无妨,不用三翻四次拐弯抹角的讽刺,也不嫌烦?”

  “还行,我不烦,”拓跋连城靠在栏杆上,平复了一下胸口的不适,幽幽地看着她,“看着你烦,本王心情甚好。”

  苏莞然暗暗咬牙,这个拓跋连城这几天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亏他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丝丝的好感,这几日全败光了!

  她冷冷地睨了拓跋连城一眼,索性转身穿过甲板中间的房屋,来到了船行所来的方向。床底激出的两道水流就像龙脊一样在水面飞腾,鱼鳍似的波纹荡出一片晶莹,乱了温暖的日光。

  苏莞然长叹口气,沉默下来的时候,忽地想起了公皙淑慧让她探查的那几间屋子,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任务,所以芸娘说不急于一时,但恐怕从淮南回去,她就要开始去探查了。

  虽然她不用亲自去那几个屋子,但公皙淑慧一定会让她去探听拓跋连城的口风,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上次是误打误撞解了僵局,那下一次呢?还能这么巧合吗?

  她静静忖度着,发丝逆风向前,轻抚着她的脸颊,轻盈的外裳随风而动,就像天上的云彩那般飘然梦幻。

  卧云台的衣服有许多都带着薄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连下人送进卧云台的发饰,都带着手臂上的缎带,雪袖半掩,似明非明,让她的气质看起来空灵许多。

  只是她一开口说话,一但有了动作,这份空灵就会带上她独有的活力与坚定,更多三分人间烟火。

  “王妃,”芸娘小声靠近她耳边,“有条船跟上来了。”

  “嗯?”

  苏莞然定睛看去,果见他们的船后慢慢跟上来了一只

  船。

  那船只比他们的船小上一点,单独的一层,其上却羽纱飘带并行,看起来华美瑰丽,听起来也是笑语频传。

  “这是哪家公子哥儿的船吧,”苏莞然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你瞧,那外面站着的仆童还挺有气质的。”

  芸娘摇头,“可惜里面太闹,王妃,咱们进屋吧,不与他们照面比较好。”

  苏莞然会意,转身撑了个懒腰便要回去,才走到前面甲板,却见拓跋连城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浑身黑气还越冒越多,顿觉莫名。

  她都没有被气到,怎的这个人反而气得静不下来了?

  “王爷好像有些不大对,”芸娘眨了下眼睛,眯着眼看着脊背挺直的拓跋连城,“王妃,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他一个人不是挺好的吗?你去休息吧。”苏莞然方才才被嫌弃,她可没有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又上去招人嫌。

  芸娘欲言又止,苏莞然却一低头进了屋子,二楼船舱里都是木板镶嵌的家具,船行稳定,四周严丝合缝,又不漏风,苏莞然几乎倒头就闭了眼。

  但只过了片刻,她又睁开了眼。

  芸娘已经听她的话下去休息了,但她自己反倒没了睡意,一想起方才拓跋连城撑着栏杆冒黑气的样子,心情便更糟一分。

  翻来覆去好几遍,苏莞然终于成功地将自己作成了精神百倍,满脸木然,头顶好似顶着一片乌云。

  “见了鬼了,”苏莞然蹭地坐了起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受这窝囊气!”

  苏莞然侧头看向隔了半臂距离的另一张贴着地板的木床,又叹口气,穿好披风往外走去,来到甲板前,看着拓跋连城,不怎么乐意道:“喂,你到底怎么了?”

  拓跋连城回头,紧绷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中几乎有了血色,看起来格外阴沉骇人。

  “苏莞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