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然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拓跋连城在生气吗?
有点,但更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栏杆,脊背崩地就像笔直的竹竿,看起来十分镇静,但镇静过了头,就显得有点僵硬,苏莞然视线一低,眯着眼睛将目光定在了他手背的青筋之上。
“你出来干什么?”拓跋连城冷着脸,“进去!”
“……你有点奇怪,”苏莞然不退反进,慢慢上前,越是靠近拓跋连城,越能发现他浑身的紧绷,苏莞然心中疑虑更重,“是不是这几日骑马,把手臂上的伤口扯开了?”
拓跋连城目光越来越沉,黑不见底,就像水底的旋涡一样叫人摸不清深浅,只觉得诡异和惊悚,苏莞然忍不住有点想后退。
“跟你没有关系,进去,”拓跋连城却道,“我的事跟你无关!”
苏莞然本想后退的,闻言却反而不想退了,顶着沉重的压力大步向前,定在他面前,抱着手冷笑,“唷,这就无关了?不知道是谁说的夫妇一体,才出了京城,就打算分道扬镳了是吗?可惜,你回不去了。”
苏莞然用他自己的话回击,拓跋连城周身的凉气果然更重一分。
他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眉头一皱,又闭上嘴不再开口。
这是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了?
也才一句而已,战斗力变弱了呀,苏莞然兴致高涨,继续道:“怎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是吗?”
拓跋连城深吸口气,咬牙道:“你,进去,别让我说第四遍。”
“我偏不!”
好不容易占了次上风,苏莞然正准备趁胜追击好好报一报这几人受窝囊气之抽,哪能那么容易就退?
拓跋连城一身黑气都快实质化了,苏莞然浑然不觉,反笑道:“怎么样?伤口都裂开了还逞强,要不要我帮你包扎
一下?”
拓跋连城:“你,真的不走?”
“别害羞嘛,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苏莞然说着就要上前,似是伸手想要抓人走了,“来来来,让本小姐散发一下身为贤妻良母的端庄、诶?你等等,你别靠过来啊,你干什么你,你——”
“额……”拓跋连城终于坚持不住了,脑袋一晕,整个人便扑向了苏莞然。
苏莞然:“……你晕船?”
眼睁睁看着高大的人影倒在自己肩上,苏莞然目瞪口呆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一声倒呕,后颈鸡皮疙瘩层层生起。
拓跋连城很高,还很重,苏莞然几乎抱不住他,侧眼只看到了拓跋连城异常苍白的下颌,嘴唇也极干燥,心里登时一沉。
“芸娘!小凝!”苏莞然大叫,“快来帮忙!芸娘!快请大夫来!”
芸娘和小凝根本就没睡,这会一听声音便冲了出来,一看苏莞然和拓跋连城抱在一起,顿时愣了一下,“这、怎么了?”
苏莞然艰难地扶住拓跋连城,气道:“这个笨蛋,他晕船了!”
晕船的人居然还要用船上路,也亏他想得出来!人都快脱水了!
苏莞然和芸娘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船舱里,小凝赶紧到一楼去叫了随行的大夫,大夫忙上来替拓跋连城扎了两针,却没见什么效果。
“这、不应该啊,”大夫手足无措,“这寻常人晕船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啊,这……”
“他以前晕船吗?”苏莞然问。
大夫想了想,心虚道:“以前王爷也没坐过船啊,再说,谁想得到战神竟然会晕船呢。”
苏莞然:“……”
合着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苏莞然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把将拓跋连城的袖子撕开,果见那手臂上的伤口又在隐隐渗血,顿时气结,“让他慢点慢点,赶命似的骑马!笨死了!
”
苏莞然抬起头,当机立断道:“停船靠岸!大夫,劳您去抓服药来,芸娘,你和外面的那个谁去租一辆马车。”
外面的那个谁尴尬地站在门口,“王妃,属下名叫王成。”
“知道了,快去叫停船!”苏莞然不耐烦道。
王成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变故,赶紧叫人将船停下,一行人却还没下来,苏莞然让大家现在船上待上一晚,等明日拓跋连城醒了再说。
小凝和大夫紧着去抓药,苏莞然便那帕子沾了水给拓跋连城润润唇,又叫了个擅长穴位的侍卫来给人按按鸩尾穴,一边又给人倒水。
“清水不行,拿盐水过来,这碗留下给他漱口,你按着他的喉咙,别让他喝下去,”苏莞然看了一眼那碗便道,“再叫人打一盆热水,再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侍卫还是第一次看见拓跋连城倒得不省人事,一时竟有些慌了手脚,全靠苏莞然一个指令一个命令,倒还赶在大夫回来前勉强人拾掇干净了。
苏莞然替拓跋连城重新包扎了伤口,小凝正好带着药回来。
“小姐,药是买回来了,可咱们船里没有药炉子啊,”小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啊?”
苏莞然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你就不知道去买一个?”
小凝委屈道:“并非是我们没有买,而是那家药铺没有,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买啊,再说,谁想得到咱们船里什么都准备了,就是没准备药材和药炉?”
苏莞然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好将原因归咎于拓跋连城一行人过于自大,无奈道:“我的大小姐,那你就先随便找个地方买个小点的瓮也好啊。”
正在这时,那大夫突然道:“王妃,我看一直跟咱们同行的那条船好像也停船,上面的人好像在附近采买,要不咱们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药炉子
?”
“真的?太好了,”苏莞然看向小凝,“小凝,你再取些银子,去问他们能不能把药炉借过来。”
小凝点头,忙放下药出去了。
苏莞然伸手摸了下拓跋连城的皮肤,还有些发烧,那张脸想了想,将人扶到自己腿上,免得沾了地板的寒气。
即便是中了春药,在地上挣扎难过时,拓跋连城也是精气饱满的,这回鲜能看见他如此萎靡不振,苏莞然担忧之余,又觉得有些好奇。
不知道顾闲静知不知道她的儿子竟然晕船这么严重,这当朝战神,这时候弱得简直能叫人一刀插死。
她伸手敲了下拓跋连城的面具,无奈道:“本来我是想看看你的脸的,不过事不过三,你都这样了,我就不趁人之危了,回头还得叫你笑话。”
拓跋连城皱了下眉头,好似能够感觉到她的声音,沉沉地喘了口气,苏莞然一下子笑了。
都脱水昏迷了还这样戒备,有本事刚才别往她身上倒啊。
苏莞然兀自笑着,却见小凝又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无奈道:“小姐,那家船上的主人说他们的药罐子不借,必须得买,还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苏莞然声音一瞬拔高,拓跋连城轻哼一声,她连忙又放低声音,“他趁火打劫呢?怎么不去抢钱庄?”
现在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莞然皱眉,“我还就不信一个药罐子都不好找了,这附近你随便去买个瓷瓮,一千两的药罐,他以为他家药罐是镶金的呢?”
小凝犹豫了一下,“他家药罐,的确是镶金的。”
苏莞然险些又要叫出来了,最后却看了眼有些难受的拓跋连城,硬是将声音压低,“有病吧?一个药罐还镶金?钱多得没处花了是吗?你等着,我去看看!”
苏莞然将拓跋连城放下,刚要起身,却又砰地坐
了回去,回头一看,刚才还闭眼晕着的人,这会儿却睁开了眼,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手指还抓着她的袖子。
“嚄,这么快就醒了?”苏莞然惊讶。
拓跋连城好似在出神,目光紧锁在苏莞然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莞然去掰他的手,“你先松手,我去给你买个药罐子,你又失血有脱水,难受也不知道早点说……松手。”
她奇怪地看着拓跋连城,拓跋连城还是静默地盯着她,苏莞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人却好像是看不见那只手似的。
苏莞然眼皮一跳,轻声唤道:“拓跋连城?”晕糊涂了?
拓跋连城目光一动,苏莞然暗道有戏,忙边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边道:“你先松手好不好?我拿了药罐子就回来,拓跋连城?连城?阿城?”
不想,拓跋连城见她要掰自己的手,力气反而更大了。
苏莞然一时无言,盯着那都快掐出白印子的手无奈了,转头看向瞠目结舌的小凝,“拿剪刀来!”
片刻后,苏莞然剪开了袖子,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药罐子还需要一千两银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而床上,拓跋连城敛眸看着自己手上的袖子,虚弱的身体缓缓紧绷,就像垂朽的枯木、坚固的雕塑慢慢有了生机,拓跋连城身上发出咔咔的声音,缓慢地、踉跄地站起身,压迫的众人不敢呼吸。
芸娘端着盐水正要上前,却怔在了当场,慢慢睁大了眼睛,被那双阴沉暴怒的目光看得下意识倒退,未曾察觉碗里的水已渐渐倒了出来,在暗红色的地板上,犹如鲜血一般流淌。
“回来……”
苏莞然此时,却已经踏上了另一条船,她平静地站在那家主人面前,看着面前的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千两的药罐,是你在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