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官道上,泥石流阻断了前路,承受风雨侵袭的野草顽强地躬着腰,不肯倒于尘埃,沾染淤泥。
破空的雷鸣再次响起,轰隆隆地在耳中炸开,阴沉的天空被电光照亮,层次分明云朵好似还积蓄着更大的风暴。
一匹红棕烈马踩着激射的泥水冲出雨幕,马上的人压低了身体,如猎豹一般锐利地盯着前方,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马缰,将马的上半身都扯向了半空。
淅沥沥的雨声不停敲打着他的斗笠,雨水沿着衣服滑落,马儿打出响鼻,前蹄高扬,马上人在白色闪电之下打直身体,好似与那暗沉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这也不过才正午,却比傍晚还要黑。
拓跋连城连城皱起眉头,将忽地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这段路上已经看不见难民,两侧的田地早就被水淹没,那些等待收成的粮食已经烂在了地里。
“主子,”属下策马来到拓跋连城身边,看着前方被淹没的道路沉声道,“可要绕路?”
拓跋连城摇头,“不必,清出一条路来。”
属下点头,回头看看其它人,一齐下来收拾道路。拓跋连城长长舒了口气,伸手摸着马儿的鬃毛,手指忽地一顿,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闭上眼。
苏莞然应该已经醒了,现在只怕正兴高采烈地庆祝自己得了片刻自由,呵。
不刻,道路清出,拓跋连城又带着人离开,目标直至淮南,就像看不清的黑影,从雨幕中来,又融入了雨幕。
时间慢慢地过去,被清出的道路又滑下一段泥土,这次却将道路掩盖得更加彻底,让好不容易赶到的人无奈望天,沉默了良久。
拓跋连城速度越来越快,淮南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几乎要看到淮南城的城门,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前面踉跄地跑了过来。
他眯了下眼睛,却看见一张极熟悉
的脸,心中猛地一震。
“吁!”
手指勒住马缰,拓跋连城将斗笠掀开,看着那眼神涣散的人,瞳孔一缩。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绸缎衣裳,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公子,他跑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上。
“……把人带上。”拓跋连城冷道。
男人从淮南而来,如此狼狈,像是在逃难,却又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身上还有被人殴打的痕迹,让人不难猜测,此人定然是逃难途中被人抢了东西。
穿得这么好逃难,一看就是不知事的富家公子哥才会干出的蠢事,不抢他抢谁?留他一身衣服都算是仁慈的了。
拓跋连城来到淮南城下,城门并没有闭合,城楼上也没有将士,远目望去,街上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就像是一座死城。
雨水已停,偌大城池的两旁还有几个村落,但房屋已经倒塌,拓跋连城目光一扫,甚至在某棵树上发现了吊死之人,尸体还在风中摇摆。
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感,几乎叫人窒息。
深吸口气,拓跋连城道:“带上面纱,一人将他送回韩州府衙,其余人分散查看四周有没有活人,两个人随本王进城……将那上吊之人放下来。”
“是,主子。”
淮南城曾是极其富庶的地方,周边的几个村镇不知如何,城池中央却是最繁华的,但看着荒凉凄冷、满目疮痍,拓跋连城却实在无法将它与繁华练习到一起。
马匹慢慢在街道上走着,毫无人息的街道上除了滚落的灯笼和随风舞动的各色破布,酒旗车马早就衰败,动荡的水坑倒影着慢慢经过的影子,仍旧死气沉沉。
“主子,”手下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情报上说,这里的县令将患了瘟疫的人都聚集到了一处,其余的人大约都逃走了,留下的也都是些老弱妇孺。”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
。
拓跋连城道:“去敲门。”
属下会意,下马随便就近找了个客栈推开门,进去走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什么人,随后又换了个民宅,却又看到一个吊死的尸体,地面还有个饿死的孩子,尸体都臭了。
如此,怎不会引发瘟疫?
拓跋连城忍着怒气,沉声道:“去县衙!”
几人随即便前往县衙,离县衙越近,觉得气氛越是压抑,县衙两侧倒了一地的商贩小车,很是荒凉,县衙已经破败了。
拓跋连城一脚踹开县衙大门,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几个衙役,衙役像个死人一样靠着柱子坐着,猛地听见哐啷一声,骤然惊恐地叫出了声。
“谁!什么人敢闯县衙!不、不要命了!”衙役恐怕连人都没有看清,就色厉内荏地威胁起拓跋连城来了。
“放肆!”属下冷喝一声,“你们县官老爷呢,让他出来。”
衙役怔了怔,看着前面三个人,目光在拓跋连城身上顿住,那张阴沉面具就像夜间恶鬼的脸,吓得衙役一阵发憷,“你、你们……”
“高大人在何处?”拓跋连城声音一沉,“这淮南城的人呢?”
“人?”衙役走了下神,蓦地哭了出来,颓丧地坐倒在地,“这里哪儿还有人啊!都死了,都烧死了,连高大人也死了,这淮南城……就是一座废弃的死城啊!”
县令都死了?那如今主持淮南城的人又是谁?
拓跋连城面露不耐,却被青黑诡异的面具挡住,他一把上前,将衙役抓了起来,“师爷又在何处?二县呢?”
衙役才刚哭出声,立时被他吓住,讷讷道:“在……在在后面。”
“让他们都过来!”拓跋连城将他扔开,面沉若鬼。
衙役早已被这段时间折磨得精神紧张,这会连拓跋连城的身份也不敢再问了,只手忙脚乱地往后跑去喊人。拓跋连城站在那清
正廉明的牌匾之下,不过多时,便听到了几个凌乱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却见一个白发老翁眯着眼睛走了进来,另一个红脸方额的壮年汉子同他一起,面上都是惊异,看着拓跋连城踌躇不前。
拓跋连城上下打量他们,他们也在端详拓跋连城,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但随即,拓跋连城便打破了寂静。
“你们就是师爷和二县?”师爷是县令的助手,而二县其实也算是县令,但只是个备用官,这两人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
但那两人却点头,那方脸汉子上前来,戒备地看着拓跋连城,“你是谁,找我们有什么事?”
拓跋连城不答反问:“这淮南城的人在何处?”
两人面色一紧,老人颤颤巍巍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淮南城,没有人了,都死光了。”
“都死了?”拓跋连城紧紧盯着两人,忽而冷笑,“是都死了,还是都被你们藏起来了?是担心朝廷派人来烧死他们,是吗?”
两人霍然变色,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拓跋连层却一转身,气势凛然,眼露冰冷,“本王最后问一遍,人都去哪儿了?”
老人激动地上前,似乎就要说什么,二县却一把拦住他,不可思议道:“你说‘本王’,你、你带着面具,难道你是当今南王殿下?!”
拓跋连城拧紧眉头,“回答我的问题!”
老人怔愣地看着他,膝盖蓦地一软,跪倒在地,二县双眼一红,激动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南王殿下,殿下!”他砰地跪倒在地,“求殿下救救我们吧!”
……
二县名叫周洛,周洛将拓跋连城往淮南的另一侧山上带,边走边道:“淮南的人都还在,只是雨水连绵,洪水过境,咱们这儿还算好的,往西边的几个村落都已经被淹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将人往高处移动。”
他
停在一处山下,目露悲苦,“死伤之人已经入了黄土,谁想到淮南城内突然发了瘟疫?县令请去知府支援,但知府也没办法,只好将已经救不回的人聚集到一处……”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众人却心知肚明,过了片刻又道:“死了上千人了,县令也染了瘟疫,知道逃不掉,索性喝药去了。”
“赈灾银子可到了你们手中?”拓跋连城问。
“王爷,”周洛苦笑,“银子现在还堆积在县衙。”
拓跋连城怔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城中米粮已尽?”
周洛点头,“不止如此,前来支援的米粮一时也尽了,连着之前采购的药材也都没了,咱们的人出去,却被关在门外。”
他看了眼拓跋连城,神色有些复杂,“这两个月来,王爷是第一个来赈灾之人。”
也是唯一一个。
拓跋连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抬步就要继续走,却忽听身后一声大吼,“王爷!拓跋连城!你再走一步试试!”
周洛大惊失色,这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对当好南王大呼小叫?
拓跋连城脚步一顿,面具下的表情有了罕见的扭曲和急怒,猛地转身,看着急速靠近的人,情绪顿时失了控制,“谁让你来的!回去!”
“你想得倒美!”苏莞然双手用力拉住了马缰,疾驰的马却一时没停住脚,苏莞然顿时睁大了眼睛,“诶?等等、怎么停不下?!”
拓跋连城气得嘴角直抽,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一个鹞子翻身跺了脚马头,翻身落在马上,用力将缰绳拉住。
马飞前蹄,苏莞然尖叫一声,往后被拽进了拓跋连城的怀里。
马儿停下,苏莞然转过头,尴尬而心虚地讪笑,无辜地眨眼睛,“呵呵,意外,我本来可以拉住的……”
拓跋连城一脸冷漠,“拉住在地上滚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