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活着

  传志太医从淮南事件之后,便一直在宫中医治苏子默,出入府门不过丈许之地,明面上从来不与南王府有交集。

  拓跋连城也从不让人在京城与他有明面上接触,只恐入了皇帝的耳朵,叫拓跋陵也寻了个由头将他灭了。

  所以,黑怀竟然光明正大敲响了他府中大门,勉强穿了个外裳的传志一度以为是拓跋连城出了什么事,比如被人下了剧毒,或是被杀手割断了脖子。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拓跋连城让他冒雨前来救助的竟然是个丫头。

  雨水渐渐小了,空气却还是带着凉意,传志与黑怀赶到王府的时候,头上却是满头大汉,呼吸凌乱,竟像是跑过来的。

  “那马车颠得我头疼,哎呦喂,”传志边擦头上的汗边喘道,“烦恼黑怀侍卫让王爷想办法在明日给我告个假,可别说是我愿意来的……”

  “行了,”黑怀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人推进了卧云台,“王爷知道怎么做,你快去救人,救不活就等着王妃把你做成人干吧!”

  “啊?”传志惊了一下。

  然而不等他疑惑,就见一个明眸善睐的丫头跑了出来,一见传志便急得跺脚,上前用力将人拖走。

  “传志太医来了就好,人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了,伤口在背后和手上,后脑勺也有一道,腿上也有,医者父母心,就不用在乎女儿闺誉什么的了,赶紧救人吧!”

  “吧”字说完,传志已经被琴丫头三步并作两步推进了小凝的房间,整个人还愣着,便感一道凌厉威压向着自己横扫而来。

  “救人!”苏莞然脸色奇差无比,“无论如何给我保住她的命!”

  说完,苏莞然竟走出了屋子,留下芸娘与传志细说详情,门口琴棋书画已经准备好药炉,生气了火,就等着开方取药了。

  苏莞然一出门,脚步便有些踉跄,书丫头忙

  将人扶到旁边坐着,端来一碗药道:“王妃,您先喝了这碗姜汤吧,您身体本就抱恙,再受了凉,怕是不好。”

  “不了,”苏莞然揉着脑门,凝眉道,“王爷人呢?”

  书丫头又将药碗往前推,沉声道:“王妃,如今这关头,若是小凝醒过来,您却病倒了怎么行?再说了,我们总要查清楚凶手。”

  凶手,没错,凶手。

  苏莞然眼底露出恨意,不再拒绝,拿起姜汤仰头而尽。

  书丫头松口气,这才道:“王爷方才去太妃那儿了,太妃呕了红,府医才去瞧着,但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苏莞然沉默片刻,“明月楼的人,都已经控制起来了吗?”

  “放心吧王妃,整个王府都已经禁止进出了,王爷下令黑怀彻查,又怕雨水冲走了痕迹,如今连夜正翻找线索呢,”书丫头顿了顿,小心翼翼道,“王妃,奴婢觉得,这件事不像是太妃的手段。”

  苏莞然看了她一眼,书丫头忙低头,苏莞然冷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不是她,她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何况还有齐嬷嬷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那你为什么要……”书丫头惊异地看着她。

  “不为什么,”苏莞然面不改色道,“就是想骂她,小凝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若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我死也不信,再说了,那种时候,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那时候,她只想杀人。

  书丫头看看天空渐渐散去的乌云,凝神细思片刻,轻声道:“明月楼是太妃的居所,又深居内院,上次却都换了王爷的人,他们自是不可能做此帮凶。王妃,方才我注意过,明月楼里的人似乎对小凝的出现也很震惊。”

  “那是她们的地盘,要想把人送进去,众目睽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苏莞然决然不信,她捏紧拳头,眸中燃烧着复仇

  怒火,“一定有人发现,甚至,有人参与。”

  “王妃,此事还有个疑点,”书丫头左右看看,凑上前去,放低了声音,“王妃,杖杀一人,就是力道再轻,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奴婢猜测,那明月楼人多口杂,怕是不可能行凶。”

  也就是说,攻击小凝的人选择的地点,并不在明月楼,而是在其他地方,再通过里应外合,将人送进明月楼。

  “这般无声无息,若不是对明月楼极其了解之人,与明月楼中下人有所交集之人,有可能做到吗?”苏莞然看着自己手,手上的鲜血已经没了,但她却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湿冷黏腻的血液。

  她在卧云台装模作样太久了,以至于有人都忘了她“疯子”的名头,动到她身边的人。

  她曾说过,谁若敢对她在乎的人下手,就要准备好接受她的雷霆报复!

  猛将手指收紧,苏莞然抬起头,眼中闪过凶狠,就如被触及逆鳞的龙,龙鳞片片张开,渗出叫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的杀意。

  时间慢慢流逝,始终未曾安静下来的南王府在凌晨来临之际,也终于慢慢有了几分宁静。

  唯有卧云台,所有的人始终紧绷着神经,寸步不移地守在门外。

  拓跋连城从明月楼来到卧云台时,苏莞然已经在走廊上站了两个时辰,天将大亮,晨曦微光犹如金缕,在她脸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轻纱,模糊了她的眉眼。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而去,还未走近,便嗅到了沉重的血腥味,棋丫头与画丫头分着两个药炉在扇风,累得直打哈欠。

  苏莞然站得有些僵硬,膝盖像是弯不了了似的,身体被冻僵在寒夜中,便是换了身衣裳,穿上了披风,也仍旧冒着寒气。

  “为何要站着?”拓跋连城走近,一俯身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苏莞然揉了下

  发麻的腿,抬头看了看拓跋连城还穿在身上的衣裳,湿哒哒的,头发也成了一股股,沥干的雨水残留的凉气让那面具看起来更有几分硬沉。

  “嘴巴都干了,”苏莞然后知后觉地心疼起来,抬手摸着他的下巴,“昨晚,让你为难了。”

  拓跋连城却摇头,靠着桌子站定,仰天长叹,“我理解,你不必道歉。”

  苏莞然放下手,有些尴尬地侧过头,抿了抿唇,“昨夜,我说太妃的那些话,你……你介意吗?”

  那些不过是她早就想说出来的话,若非她还保留一份理智,只怕更难听的话都要骂出来了,而今回想,到底还是过于冲动了。

  无论如何,顾闲静也算是她的“娘”。

  拓跋连城不语。

  身为人子,他自然是介意的,苏莞然却无心再去请求他的宽谅,她默了默,续道:“大约我天生克母,与人没有母女缘分吧。当年阿娘早死,后来董霓云……更是被我亲手所杀,如今又气得母妃吐血,真是……”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眼前一扫而过,苏莞然眼波微动,没有动弹。

  拓跋连城盖住了她的眼睛,沉吟良久,却忽然道:“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替我说了。”

  苏莞然:“……”

  “况且,我应该谢谢你,”拓跋连城目光晦涩,似乎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府医说母妃心中早就累积了一口淤血,合该吐出,方才她已经醒来,据我看,倒是神识清明了很多,不似以往失心一般。”

  只不过,比以往沉默了许多,拓跋连城心下暗叹。

  “啊?”苏莞然愣了愣,将他的手拿下,狐疑地看着他,“你骗我的吧?”

  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拓跋连城摇头,调了下眉头,反问道:“我为何要用母妃的安危骗你?”他对外的确为人阴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孝子。

  苏莞然有些失神,万万没想到顾闲静居然也能“因祸得福”,竟有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了,“那她……有说什么吗?”

  拓跋连城眯了下眼睛,“她已经睡下了,齐嬷嬷在伺候她,大概还未完全清醒,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怕是说了什么,而拓跋连城故意瞒着她罢,苏莞然看破不说破,复又沉静下来,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兀自思索。

  日头带来温热,一夜大雨将荷叶压得抬不起头,见着了日光方才显露出晶莹的光彩,倾倒出溢满荷叶的雨水。

  靠着拓跋连城的肩膀,苏莞然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若不是传志突然在旁边摔倒,拓跋连城已经快要将人抱进屋子里休息了。

  “唔?”苏莞然揉揉眼睛,看着一步之外的传志太医,微走神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出来了?怎么样,小凝还……”

  活着吗?

  拓跋连城轻抚她的后背,轻笑道:“传志太医辛苦一夜,若是人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苏莞然大约先前想得太多,思考过度,如今竟没明白他的意思,略晃了晃神,才道:“活着?”

  传志眼底一片青黑,瞳孔里却布满血丝,疲惫地笑道:“多亏王妃发现得及时,虽则奄奄一息,但却抱住了一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苏莞然跳下桌子,腿弯略踉跄了一下,被拓跋连城扶住。

  “后背的伤经年日久倒也可以养好,只是没一块好皮肤了,至于被打裂的骨头,并没有刺破内脏,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传志目光沉重,抬起自己的手来,“只是她的手,怕是要废了。”

  苏莞然保持着“等死”的心情等到现在,闻听此言,默了片刻,却松了口气。

  “只是手不能用而已,我养她便是。”

  传志却摇头,又指指脑袋,“这里,最严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