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祝寿的人络绎不绝,从殿外到内殿,从皇室宗亲到各府州特意上奏折赶回各地大臣、布政使,乃至于趋炎附势的外封亲王等,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拓跋连城。
越是往后的人,越是最为重要。
可真当拓跋连城站起来时,拓跋陵却似笑非笑道:“今日皇兄大寿,连城可准备好了能让朕满意的礼物,倘若又是佛珠,朕合该在宫中建一座佛堂,日日前去诵经念佛了。”
众人哄笑,心下却有些讪讪。
拓跋陵这句话,看似玩笑,细究之下,其倒更有种暗暗威胁的味道,上次大婚收到佛珠的事看来让他很不满意,所幸,拓跋连城这次倒是准备充足。
“皇兄说笑了。”拓跋连城表情不变,义正言辞道,“尊佛之物,一次足矣,于心中有佛,自然言行皆善。今次,臣弟特地为皇兄备了一份大礼,乃是臣弟在战场之上意外获得的天外玄铁所打造的千钧弓!”
“哦?”拓跋陵眼睛一亮,似笑非笑地扫过面色不善的戎狄使者,“可是戎狄王在战场上遗失的千钧弓?若是此物,朕的确是久仰大名,连城不妨拿出来,给众人看看。”
拓跋连城轻笑,双手轻拍,便有太监抬着一把极宽、极长却又极漂亮的暗红长弓入殿,躬身如染血一般,或是冬日寒冷,朔风随弓而入,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察觉一阵冷寒,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戎狄使者瞪大了眼睛,看着千钧弓气得咬牙,转眼看向拓跋连城时,神色又变得阴晴不定,隐隐约约,一股忌惮之意越来越浓。
苏莞然缓了过来,也对那千钧弓升起了兴趣,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千钧弓弓身,细看竟发现那弓箭上还刻着歪七扭八的字,却实在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像是某种符号或标记。
只见拓跋连城从
座位上走出,将需要两个装太监拿着的弓箭轻而易举地抛在手中,状似随意地拉了拉弓弦,嘴角一扬。
“皇上,此弓强韧有力、舒张有度,与我天朝士兵的弓箭不相上下,臣弟将此物送给皇兄,并不是因为此弓之力,而是因为此弓之义。”拓跋连城不紧不慢道。
拓跋陵明知故问,“哦?这弓难道还有什么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呸!
戎狄使者暗中大骂,这厮不就是趁着戎狄王与牧民在一起的时候偷袭,以致于戎狄王在逃跑的时候丢掉的王弓吗?
除了羞辱,还能有什么意义?
“此弓,算得上是戎狄王送予我朝的礼物。”拓跋连城毫不脸红地胡言乱语,“当年臣弟偶遇戎狄王与士兵扮作牧民在我边关处玩过家家,臣弟见猎心喜,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便上去同他玩了一回。”
“戎狄王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最后离开的时候,竟索性将此弓丢给了臣弟,今年又是战胜而还,臣弟想起此事,颇觉戎狄王此人比于阗似乎要义气许多,顾将此物送上。”
众人:“……”
那戎狄使者眼睛一瞪,拓跋连城却一个冷眼抛了过去,“听说这弓箭上还篆刻了现先代三王的名讳,贵国国王如此心意,实在不该束之高阁啊。”
“你!”戎狄使者拍案而起,“南王!”
他们还没有开始动手试探,这拓跋连城竟然先发制人了!竟还将戎狄王的耻辱拿了出来,戎狄使者如何能过坐得住?
拓跋陵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使者,“使者大人这么激动,莫非是朕这皇弟说错了什么?若是说错了,还请使者见谅,朕这皇弟就是不善言辞。”
戎狄使者下意识就要说“你放屁”,但话将出口,突然被身边的人拉了下去,那年轻些的副使站了起来,笑吟吟道:“的
确是如此,我王每年都在感叹,南王殿下骁勇善战,这弓赠予强者,倒也算是不负其存在。”
那正使愣了愣,随即倏然反应了过来,后背一麻。
对啊!
他若是说这弓是戎狄王逃跑时丢掉的,那岂不是丢尽了戎狄的脸?
国家颜面又何存之?此事断不可为!
但即便想通,那正使还是愤懑不平,阴森森地瞪着拓跋连城,悻悻收声。
拓跋陵嘴角划过了冷意,方才若是那正使敢拍案骂人,他倒是做好了将人舌头割下来的准备了,现在倒是有些无趣,便又将目光放在了拓跋连城的身上。
“此弓不错,连城有心了,高士,将此弓收入库房,未得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
拓跋连城抬手将弓送上,转身回了位置上,还未坐稳,便觉身边苏莞然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那弓很贵重啊?”
拓跋陵竟然不许人擅动,想必是很贵重的吧,总不会仅仅是因为这几个字就收入库房了。
“戎狄以弓为国家图腾。”拓跋连城一本正经地回答,声音倒是丝毫没有压低,“尤以大家族中,以弓箭为传承,若溃败称臣,则将族弓献上。戎狄王能将此弓赠予天朝,可见其邦交友好之意,乃我天朝之大幸。”
胡言乱语!
胡说八道!
臭不要脸!
谁稀罕和你邦交,老子是来宣战的!
戎狄使者气得吐血,倒是高丽、琉球等使者嘴角带着诡异笑意,半惊半怜地看向了戎狄使者,心中本有几分试探之意,如今见拓跋连城这般强势,倒是要改变一下策略了。
苏莞然嘴角微抽,扫了眼脸色铁青的戎狄使者,忍俊不禁,“原来如此,戎狄王真是个不错的人啊。”
此话一出,别说朝臣文武,便是身后的顾闲静、上面的公皙淑慧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高士眼疾手
快,见此刻气氛正好,即刻叫舞乐上场,曲调甚是轻柔,并不会喧宾夺主,让人听不见堂上说话,还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拓跋连城低头同苏莞然眨了下左眼,见她含笑的脸上略见几分薄红,紧绷的嘴角微微缓了缓。苏莞然不曾注意,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高丽使者的身上。
高丽使者进献了人参,且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两箱。
拓跋陵笑不露齿,心中不知如何作想,反正看起来不像是真正的高兴,很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略为附和,便不再多言。
高丽国力单薄,不比于阗、戎狄、大宛地大物博人也多,巴掌大的地方,能培养出的士兵寥寥可数,何况他们的武器甚至不足天朝的十分之一,自然也不会找死想来试探天朝的实力。
但他试探的是另一件事,高丽此国,素来厚颜无耻。
假做自己不懂天朝文化,竟对拓跋陵道:“天朝皇帝,我们两国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国家每年送给你们国家人参数百箱,已开上路,不知能否在通关税收上略作消减,高丽皇帝喜欢天朝皇帝的黄金,能不能给我们带走一点,开开眼界?”
苏莞然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惊讶道:“连城,他们要什么?”
“要钱。”拓跋连城冷笑,“高丽唯利是图,数来如此。来我朝中送岁贡品,带些人参药草,回头便要带走大箱的黄金,倒是我天朝次次倒贴他们了。”
只可惜,拓跋陵不是先皇,没那么大度的胸怀。
相反,他是个极其小气,甚至可以说是护国的人——但凡本国一分一毫,自己怎么糟蹋都可以,送出去给别人,那是想都不要想。
拓跋陵微微坐直了,脸上带着不露痕迹的恶劣,乍一看倒挺像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可惜,话一出口,高丽使者
的脸都变了。
“原来高丽人竟然连黄金都没见过,可见尚未开化,既如此,要什么黄金?不如朕派人去高丽,给你们高丽开开眼界?”
高丽使者整张脸都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拓跋陵,显然打死也没有想到拓跋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这哪里像是国家之间的邦交?往年先皇在时,他们来的使者,哪一个不是得了个客客气气的对待?怎么这个皇帝竟像土匪发言似的?
高丽使者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尴尬道:“天朝皇帝,您说笑了,我们国家也有教与礼,五经六艺全都是当年先祖从天朝所学,从来不敢懈怠。”
“那还真是可惜。”拓跋陵危险地眯了下眼睛,眸中贪婪一闪而过,“朕,倒是颇想与你高丽交流交流。”
“不、不必了。”高丽使者僵硬地笑道,“我高丽贫瘠之地,并无什么可交流的。”
拓跋连城拿起酒杯,用酒杯挡住自己上扬的眉角,眼中幻出一点新奇的光彩,“别的不说,单单是这点,我倒是颇为欣赏这位皇兄——不将自己国家的国库往别的国家搬。”
虽然大公无私不足,但杀伐果断有余。
苏莞然拿起酒杯也嗅了嗅,但没两下就放下,换了茶杯,目光扫着文武大臣脸上的快意,莞尔一笑,“看来诸位大人是早就对高丽怨念颇深啊。”
如今天朝方才经历战乱,本就是国库不足的状态,这高丽使者第一次见新皇,竟然就敢腆着脸要钱,若非今日在寿宴上,拓跋陵没准要跑下去往他脸上招呼巴掌。
两人相视一笑,低头默默饮茶饮酒,忽然身后的蓝玉站了起来,走到了拓跋连城的身边,压低了嗓音,“殿下,我喝得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风。”
拓跋连城回头,扫了担忧的顾闲静一眼。
“快去快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