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上前,轻轻按了下她的手,柔声道:“走吧,你既嫌这套衣服沉重,就不可让它在身上压得太久。早些完礼,你也早些休息。”
苏莞然牵强地勾起了嘴角,点了点头,手搭在她的腕上,莫名有些紧张,“芸娘,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我有点紧张。”
芸娘静静看她一眼,缓缓点头,“芸娘会一直陪着小姐,小姐,走吧。”
深吸口气,苏莞然这才抬脚,走出门去。
小凝满脸含笑,自觉地走在了她的身边,琴棋书画难掩喜色,自成两排,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院门打开,前来喊人的几个丫头看见了从门里走出来的人,登时睁大了眼睛,脚步一步也挪不动,看着苏莞然淡定从容地从面前走过。
出了小院,经过游廊,再出大庭,又去正堂。
一路上,驻足的人越来越多,两边探头探脑的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苏莞然慢慢走出了庭院。
及至堂屋之前,苏莞然小心翼翼地抬着脚,脸色微露几分烦闷。
这衣服好是好看,但是不是也太重了?她的骨头都要被压塌了,一想到要穿到晚上,苏莞然脸色便不由地发苦。
忽地,芸娘扶着她的手紧了紧,苏莞然连忙收敛神色,抬头看向了正堂。却见满堂之下的宾客都看着自己,苏莞然略有些不自在,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看向了堂屋。
她是想看看苏安和,就当最后看一眼她的父亲,但苏安和却被人挡住了,挡住苏安和的人,身形高大,一身暗红长袍,整个人就像一柄寒光出鞘的剑,笔直地插在了视线的正中央。
拓跋连城的衣服与之平常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是换了眼色,但不知是否是苏莞然的错觉,即便如此,苏莞然依旧觉得他看起来格外神清气爽,英俊挺拔,可惜,他还是带着那张面
具。
苏莞然在心下腹诽,该不会这个人晚上洞房花烛的时候也会戴着面具吧?都没见他摘下来过。
不过苏莞然又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好事啊,他若是晚上还带着面具,那没准洞房花烛就吹了,苏莞然忍不住窃喜,胭脂带红,润了脸颊。
拓跋连城一眨不眨地看着慢慢走到自己身前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挡住了苏安和的视线。
他知道她穿这件衣裳会很美,他早就知道,但……
拓跋连城默默压下自己眸中的波动,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苏莞然面前,温和的声音在震天的锣鼓声中传到了苏莞然的耳边,“王妃。”
王妃。
苏莞然抿了下唇,长睫微颤。
好重啊,你就不能把手伸长点吗?!
拓跋连城恍若不觉,只觉得那副模样颇带点羞涩和小心翼翼,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苏莞然暗暗翻了个白眼,费力将自己的手扔在他手中,被紧紧握住。
其后,拓跋连城才让开身体,让苏莞然看清了正屋里坐着的人。
苏安和与董霓云自然坐于正座,而底下的除了族中的几个长辈,竟还有苏金玉与苏佩良。
苏金玉今日穿得花枝招展,存心要压苏莞然一头,但此时此刻,当苏莞然真的在她面前显露真身,她手上的茶杯险些掉在了地上,震惊和嫉妒之色浓烈地充斥在了眼中。
苏莞然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看董霓云,她走到了苏安和身前,看着苏安和吃惊失神的双眸,默了默,福身行礼。
“父亲多年养育之恩,莞儿无以为报,”她淡淡开口,不无惆怅,“今日女儿出嫁,就此拜别父亲,还望父亲今后……多加珍重。”
顷刻之间,被忽视的董霓云的整张脸都绿了。
出嫁之前,拜别双亲,但苏莞然只想苏安和行礼,却将她全然忽视,这
岂不是告诉别人,她根本不认这个“大夫人”?
将来她在京城贵府圈中,又该如何立足?
可恨的女人,不要以为嫁出去了,就没办法收拾她……
父女血缘,素日疏远,但出嫁之日,多少会有些感慨。
苏安和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他怔了怔,自然也发现苏莞然没有向董霓云行礼的事,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生气,反而有点窃喜。
微微咳了一声,苏安和伸手扶起她,“起来吧,今日是你出嫁的日子,为夫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只盼你在夫家相夫教子、美满一生。”
看着苏莞然敛眸低首的模样,他忽地心中一动,忽道:“你等等。”
众人诧异,这出嫁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人“等等”,恐怕误了吉时,这苏安和到底怎么回事?莫非都要出门了,还要给人下绊子?
拓跋连城微微皱眉,不自觉地闪现一丝阴沉。
那董霓云和苏金玉同时笑了起来,却见苏安和飞快地站起,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又拿着一个楠木盒子回来了。
他将盒子放在苏莞然手中,略有些尴尬和心虚,“为父并非为难于你,这……这是你母亲的东西,我多年来一直收着,忘了给你。”
苏莞然诧异,低头看着盒子,手指一紧,“我娘的?”
苏安和点头,又推推她的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为父今儿有些失态,你别见怪。”
这可不像父亲对女儿所说的话,苏莞然心情复杂,抱着盒子又一福身,“是……爹爹,女儿走了。”
苏安和鼻子一酸,眼睛险些红了,忙正色坐回位置上,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拓跋连城看了看他,将苏莞然手中的盒子抽出,放在芸娘手中,拉着苏莞然的手,略略躬身,“岳父大人,保重。”
说着,
他便带着苏莞然转身,侧头打量着苏莞然的神色,见朱唇轻抿,眉间丹砂皱起了微乎其微的痕迹,那双清澈的眸子透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失神。
“快上花轿了,”拓跋连城将目光拉回了前方,看着门口那挤满长街的百姓,轻声道,“别哭花了妆,坏了我南王府的面子。”
苏莞然那点感伤的心霎时间都被这句毫无情绪的话说没了,一边走着,一边不屑道:“本小姐从来不哭。”
拓跋连城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嗯,那就好。”
人已走到了门口,那身出自望云美人手中的嫁衣,奢华而飘然,却完全不曾夺了穿着嫁衣之人的美丽与惊艳,凡是增光添彩,叫人过目难忘。
“这就是苏七小姐?我的天哪,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苏七小姐现在是王妃了,原先也是个美人坯子啊,是我也喜欢啊!”
“还不是靠着那身嫁衣!”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不识别人,正是馨儿,她愤恨地跺脚,抬头看着角落里默默垂泪的蒙面女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苏府门口,拓跋连城扶着苏莞然的手,带着她入了那精美的八人花轿,四面不曾被厢壁遮挡,就如一个撵舆,却又与之有些微的差别,却叫所有人都能看见那当中跪坐的新娘子。
苏莞然低头坐上花轿,正要松手,却一时没有扯出,她奇怪地抬起头,弯腰送她入花轿的拓跋连城却道:“坐好看点,别丢了南王府的脸面!”
苏莞然:“……”
拓跋连城随即松手,转过身去骑新郎的马,手指在自己腿上打了一下,嘴角一抽。
忘了该松手了,险些闹出笑话,好险好险。
牵马的黑怀不意外地看见了这一幕,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等人上马了,他才大喊道:“起轿!”
角落里,叶言心看着马上的拓跋连城,那英武的人嘴角上扬,心中更是一痛,“表哥,你真的喜欢她……”
马儿与花轿走得捕快,身后跟着冗长的嫁妆队伍,敲锣打鼓的声音几乎叫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之间,那花轿里的人,却不知得了多少女儿的艳羡和嫉恨。
馨儿被挤得满头大汗,连钱袋子都让人抓了,气得咬牙,好不容易才挣扎到了叶言心身边,大喘气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你放心,太妃娘娘可是承诺过的,南王殿下心中也一定是有你的。”
叶言心却摇了摇头,坚定又不甘心地看着她,“今日是最后的机会,馨儿,我要去南王府做最后一搏。”
馨儿一惊,“小姐不可,这大闹婚礼可是要被人笑话的!老爷和夫人只怕也是要生气惩罚您的。”
无论如何,今儿是皇帝赐婚成亲的日子,苏莞然便是正统的王妃,叶言心上去闹,那岂不是叫人说闲话,将来谁还敢娶她?
“但我不甘心!”叶言心脸色阴沉,“馨儿,你不想去,我自己去!”
说罢,她竟真的往人群里钻了,馨儿大急,忙也跟了进去护着她。然而人群拥挤,哪里是她们两个女孩能够应付的过来,丢了钱袋子事小,若是在路上被人吃了豆腐碰了身体,那可真叫人羞愤死了。
叶言心却全然不顾,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远的拓跋连城,无论如何呼唤“表哥”,他都没有回头,偶一回头,也是看看花轿中的苏莞然。
苏莞然只觉四面闹哄哄的,杂七杂八的声音混成了数不清的噪音,那些男男女女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扎眼。
不会踩死人吧?苏莞然忍不住想。
拓跋连城似有所觉,回头看向花轿里的人,却正好看见花轿两边的男人眼睛放光地盯着苏莞然,脸色登时一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