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桐居内,一片惨淡。
董霓云伸手看了看眼底的淤青,虽然这上面的青紫都可以被珍珠粉盖住,只要沾了水,里头的狼狈就全数显现了出来。
董霓云看得心头火气,忽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吓得下人们忙跪身叩首不敢多言。
“娘,”苏金玉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爹又打娘了?”
“闭嘴!”董霓云瞪了她一眼,随即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地上跪着的人,“你们都出去,方才的话,谁要是敢乱说,可就要小心自己后半辈子的托付了!”
下人都是足龄的丫头,哪里敢用自己的婚事冒险,当即喏喏应了告退,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
苏金玉心疼地坐在了董霓云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憋着嘴巴仍旧不服,“爹也太过分了,娘你可是大夫人,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大夫人,也是他的女人,”董霓云眼底微冷,“男人不都是如此,仗着自己体格比女人好点,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实则窝囊废物一个,不敢对外逞凶,就对自家人闹腾……罢了,不说他了。”
董霓云绯红的胭脂敷了敷脸,边道:“中秋节就快到了,你也到了年龄了,到时候也该好好算计算计了,若是瞧中了哪家公子,为娘好去和他母亲说说。”
苏金玉脸色一红,“娘,女儿还不想那么早离开你呢。”
“这说的什么话?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留在屋里成了老姑娘怎么行?”董霓云默了默,压低声音又道:“至于苏莞然那边你放心,娘不会让她的事阻碍到你的。”
苏金玉眼珠子一转,撒娇道:“娘是准备在那之前就给女儿定下亲事吗?”
董霓云笑了笑,“当然,你会有惊喜的。”
过数日,莅临中秋佳节,觥筹交错,宴饮之
乐,逐散近九之冰。
苏府的中秋节并没有太热闹,外间看着又是酒席又是炮仗,却不知里面的饭桌上坐满了一圈人,竟无一个出声。
苏莞然恪尽礼仪,参加了祭祖、供奉,又向着苏安和敬了一杯酒,僵硬地寒暄几句便又回了韶紫庭,苏安和虽然面色难看,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日,苏莞然才听到外间的热闹声。
她本就是内宅女,一时片刻也不着急出去,待到众人被请到后面的大戏台子了,她才穿着一袭枣红百褶裙,裙上压着女孩儿用的禁步,头上饰两只白云簪子。
经过芸娘的调教,她的仪态更显大方,那一身华贵又是宫里的衣裳,还是现下最为时兴的款式,宫灯正盛,明月正亮,方一出场,便叫之前见过她的人大为吃惊。
“果然人人都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一个乡巴佬,短短一个月,就变得这么端庄优雅了。”
“嘘!瞎说什么呢?你忘了坊间传谣诬蔑她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了?”
“往日不觉,这苏家七女,生得倒是格外娇美,气质与别更显清高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苏莞然只做不察,她走到了内宅闺秀聚集的地方,却也并没有多少人凑上来。
有人嫉妒,有人不屑,有人艳羡,也有人惧怕。
本就是个疯子,往日地位低了好拿捏,倒也不怕什么,如今背着“南王妃”的身份,再上去惹恼了她,只怕下场凄惨。
苏莞然乐得清净,挑了偏僻的地方坐下,俏丽的一张小脸正好在那大红灯笼的正下方,一时间整个人都衬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
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在那群闺秀中央的苏金玉身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苏金玉面上含笑,目露嫉恨,眼神时不时扫向苏莞然,十之八九在说她的坏
话,可周围的人却意兴阑珊,看上去并没有怎么附和,似乎在忌惮什么。
芸娘看了眼苏金玉,低头为苏莞然斟茶,“小姐准备何时动手?”
“不着急,先看戏,”苏莞然抓住一把瓜子,下面正好传来了一连片的叫好声,她瞧着那西台子上的穿红着绿的戏子,也拍了下手,“贵妃醉酒呢,这可是一出好戏,错过不可惜了?”
芸娘会意,一抬头,却愣住了。
“小姐,”芸娘低声道,“南王殿下也在这里。”
苏莞然一惊,抓住瓜子的手偏了一寸,转头看向底下宽阔台面上的人,目光搜索了许久,才看到最左边那无人敢靠近的桌子,愣了愣。
拓跋连城还真的在那里,苏莞然不由奇道:“怎么他也来了?这苏府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芸娘摇头,“小姐可要奴婢去问问?”
“也好。”苏莞然点头,毕竟两个人现在是定了婚约的人,若是在一个地方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只怕叫人非议。
芸娘慢慢走到了拓跋连城的桌子旁边,低头不知说了什么,拓跋连城微微挑眉,侧头看了看苏莞然,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苏莞然眨了眨眼睛,她是让芸娘去问问人家的来意,怎么还把人给叫过来了?
苏莞然嘴角一抽,正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拓跋连城一眼便看见了她眼中的嫌弃,青黑色面具上寒光一闪,竟似也带着不小的怒气。
“你怎么了?”苏莞然不以为然地歪在了椅子上,端庄中又透出几许慵懒,“火气这么大,我好像没招惹你吧?”
拓跋连城正襟危坐,一双黑瞳暗沉沉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到那份奇重的不爽。
他看了眼苏莞然,冷笑道:“皇兄让我来陪陪亲家,顺便来看看未婚娘子身上的伤好了没,增进增进感情,以便夫妻和谐。”
苏莞然:“…
…皇帝闲着没事干了吗?”
“咳!”芸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小姐,谨言慎行。”
苏莞然不以为意,拓跋连城看了眼芸娘,心中颇为认同苏莞然的话,面上却道:“皇兄是为了我好,我自然不好拂了他的意,你是我的准王妃,身上有伤,我自然要关心。”
苏莞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王爷对皇上果然忠心耿耿,如此兄弟情深,实在感天动地,我听着都要哭了。”
拓跋连城淡淡道:“那就哭吧。”
哭是不可能的,为了看这一出好戏,苏莞然特地精妆打扮出来,还着了一件跟苏金玉同色的衣服。
那只莫名出现的簪子,她也施施然戴在了头上。
苏金玉也穿着枣红,但她的枣红却红得太过,今日特特儿的为了择夫而来,打扮得如同娇花一般令人垂涎,分明天气渐凉,却还穿着齐胸、露臂的衣裳,料子又薄。
乍一看,的确很惊艳,但看久了,是个人都会打量出几分怪异。
到底这边还有外男,别人家的女儿虽也持着争奇斗艳之心而来,好歹也注重一下风度,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轻浮,她却花枝招展不说,还刻意漏出了小半截臂膀。
这心思,男人或许看不出来,女人却是一眼就能看个明白。
如此一来,连那些素日与之交好的小姐姑娘都没怎么靠近了,除了那些想要巴结苏安和的小官子女,旁人竟都离她远远的,偏她还一点不觉。
苏莞然打定注意要报上次的大仇,计划已定,心中几次推敲细节,并无发现什么不妥,因此心中笃定大仇得报,心情又期待又紧张,颇想找个人分享。
这府里是没人可以分享的,拓跋连城虽说也不是个好对象,但毕竟两人连对方最狼狈的时候都见过,还定了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约定,多少倒也带点共患难的
意思,反比其它人容易交谈。
拓跋连城本听着下面那些官员不时的阿谀奉承也觉得烦闷,方才芸娘来问,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决定趁机坐到了苏莞然身边来。
他知道,这些官员中,一定有皇帝的监督者。
便是做个假象,也要让人觉得他和苏莞然的关系比别人好些,那皇帝才不会时不时给他找些麻烦。
但听苏莞然语带调侃,他自然也要调侃回去。
苏莞然不哭,反而嗤笑,笑声颇带不屑,显然对这些表面功夫很是不以为意,又将话题拉回了原处,“这是中秋赏月的日子,哭什么?等会可有好戏,得笑才是。”
“什么好戏?”拓跋连城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这好戏,莫非也是你粉墨登场?”
“你看着吧,”苏莞然冷笑,“这苏府里面,人人都是角儿,唱得不是勾心斗角就是楚河汉界,这活生生的贵妃醉酒第一处,就要上演了。”
拓跋连城的兴趣立时被她勾了起来,“你要报仇了?”
苏莞然分给他一半瓜子,“今儿本姑娘心情不错,既然你来了,我便邀请你看一出绝世好戏,如何?”
拓跋连城挑眉,看着她眼中狐狸般狡黠的笑容,郁气竟而稍减,反有些期待道:“在这个时候闹出问题,就不怕苏安和又气晕过去。”
“放心吧,这事可不是我想闹,而是有人要闹我。”
她看了看拓跋连城,两人之间婚约既定,总是针锋相对到底也不是办法,为了她往后在南王府的日子能过得不那么难受,不若先示之以好。
这也是芸娘的见解,芸娘告诉她,嫁到王府,你无所依靠,若不能自己撑持,别人无法帮你。
此理,苏莞然省得。
苏莞然想了想,将手肘放在桌子上,忽地勾了勾手指,拓跋连城默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侧耳听她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