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火

  “她不会看见的,”拓跋连城看着炭盆里的火光,心中一热,“就算她看见了又如何?”

  苏莞然笑容一顿,略有些狐疑道:“看见了不得觉得伤心吗?难道他半点都不担心?这心也太大了吧。”

  拓跋连城嗤笑,“她为什么要担心?我和我的王妃在静安宫中休息,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担心?”叶言心,说到底不过是太妃交好的世家女,她当初用下作手段算计他,两人之间便没有更多情谊了。

  苏莞然却听得心里直打鼓,难道这两个人吵架了不成?

  苏莞然语重心长道:“拓跋连城,你这就有些冲动了不是,感情是长长久久的,哪能一时就断了呢?好好谈谈,没准可以重修旧好也不一定啊。”

  “重修旧好?”拓跋连城额上青筋一跳,“你觉得,我跟她好过?”

  苏莞然立刻讳莫如深,“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乱说的。”

  这就过于嘴硬了不是!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谨慎小心些也是理所当然,苏莞然放缓了语气,轻轻道:“行行行,我知道你们现在没关系,我不说了,好吧?”

  许是酒气上了头,拓跋连城今日却偏有些不依不饶,穷追不舍道:“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跟她好过?”

  伤心了,这肯定是伤心了,苏莞然一脸心疼地看着他,小两口吵架吵成这样,也是不容易,可她看蓝玉并不像是会擅长吵架的人啊。

  苏莞然默了默,觉得此事有些严重,恐怕要迂回救援,忙道:“我没说你跟他好过啊,我就是觉得他会吃醋,毕竟人家为了跟你在一起,付出的牺牲也是很大啊。”

  比如“九朗从之”什么的,苏莞然脸色微红。

  微弱的火光并不灼热,也不让人觉得刺眼,红泥茶炉炭火上冒着青烟,烟

  雾让苏莞然脸上眉眼越发柔和温软,暖了心田。

  拓跋连城想起他们成亲的时候,叶言心在礼堂大闹,苏莞然因此得了个“恶毒”的名声,心里一时反倒愧疚起来,不再追问,而是轻飘飘道:“此事,是我的过失。”

  了不得,为了蓝玉,拓跋连城现在居然都服软到在她面前承认错误了!苏莞然啧啧称奇,越发觉得这两人情深似海,喟叹道:“情爱之事,不由自主嘛,这也是你说的,下次莫犯就是了。”

  “不会有下次。”拓跋连城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她,成亲为夫妇,他曾经发过誓,一生只一次,所以才会迟迟不成亲。

  苏莞然不无欣慰,拓跋连城的脾气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好了啊,看来蓝玉的影响果然很是巨大,非常人可比,这样一想,她心里有些忐忑的不安。

  他们在淮南这么久,拓跋连城都对她不假辞色,但对蓝玉倒是上心,所谓重色轻友,不外如是了。

  拓跋连城不知道苏莞然私底下已经给她安了个“重色轻友”的罪名,又将方才的话题拾捡起来,续道:“静安宫,是先皇赐给母妃的宫殿,也是我小时候所住的地方。”

  “一直吗?”苏莞然有些诧异,“听别人说,有段时间,你是个先皇住在一起的,不是吗?”

  “那是后来,”拓跋连城撑着下巴,将茶杯放在红炉炭盆靠手的边缘,沉吟许久,忽然指着殿外那颗一紧被砍断的树道,“那棵树,是母妃砍的。”

  苏莞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昏暗天色下,一个矮木头桩子被大雪盖着,露出底下凸出的根茎,挣扎出了地面,裂开了青石板砖,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一棵梨树,但很久都没有结过果实了。母妃带着我搬进这里的第二年,梨花树却

  结了果子,皇宫里人人都说这是大吉之兆,就连先皇也这样说,其实我知道,是母妃照顾得当的缘故。”

  年幼的过往缓缓从他的口中流出,那些青色的果实似乎就在眼前,冬雪散去,春日梨花盛开,夏季果实成型,甜润可口,年轻的顾闲静脸上带着激动的微笑,看着那满树的果实,笑得合不拢嘴。

  时光真得太快了,眨眼间,这静安宫换了一个样,人事不全,再提起往事,拓跋连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去怀念,只是不咸不淡地诉说着。

  “两岁的时候,我在树下张望,希望那树上的果子可以明白我的心意,自己掉下来,母妃便坐在地板上笑话我。”他顿了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我喜欢梨子的味道,还有梨花,像雪一样。”

  “我还没有体会到这果子的香气,母妃又怀孕了,”苏莞然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拓跋连城却脸色不变,徐徐又道,“先皇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以为自己要有个弟弟了,但是,母妃却没有生下他来。”

  “孩子是……掉了吗?”苏莞然忍不住皱眉。

  拓跋连城忽而冷笑,“因为有人不想让她生下来,所以这静安宫起了一场大火,火从小厨房里烧起来,顷刻间蔓延了整座宫殿,可是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反应,她们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大火蔓延,烧得他们面目全非。”

  苏莞然倒吸口凉气,“她们中毒了?”

  “是,”拓跋连城捏了下手指,幽深的瞳孔里,似乎也有一把怒火在放肆,张牙舞爪地要来取他的性命,“她们中毒了,母妃其实也中毒了,给她下毒的人,是她一直信任的大宫女。”

  苏莞然:“……”

  “她被人收买,可母妃那几日胃口不好,所

  以没有喝下有毒的茶水,她醒了过来,抱着我往外跑,却和那大宫女撞上。那大宫女惊慌失措,和她打了起来,母妃从小是做粗活的,力气很大,拿起凳子将人砸晕了。”

  “可是,那宫女最后抓了她一把,她抱着我摔在了地上,孩子便摔掉了。”

  拓跋连城沉默了片刻,才有接道:“我记不起那个时候的场景,但我听说,她抱着我逃出来,被人发现时,浑身是血,唯有我是干净的。”

  “大宫女和其它人都被烧死了,死无对证,谁也不能证明这场火是有人故意为之。母妃气急,无处发泄,便将那树砍了。”

  苏莞然忽然反应过来,拓跋连城故意说出这些,应该是因为自己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些话,他实在解释顾闲静那偏执脾气的由来。

  “母妃,烙下了心病,是吗?”苏莞然心中沉重,为了保护亲人而变得疯狂,其实顾闲静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她为了苏子默,又何尝不疯狂?

  拓跋连城颔首,“是,从那以后,她疯狂地保护我,少时胆怯,却为了我连先皇都敢顶撞,后来太医说,她或许是因为去了一个孩子,心里不顺畅,所以,先皇又将一个无母之子过继给了她。”

  那个人,就是拓跋宁。

  苏莞然脸色微变,她突然想起了拓跋宁的死因,被大火活活烧死。

  拓跋连城仿佛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将目光转了过来,“拓跋宁……玉儿,我们很喜欢他,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长大。后来玉儿因为被自己人背叛,死了,母妃有整整一年都魂不守舍,每夜以泪洗面,眼睛都有了短暂的失明。”

  苏莞然张了张嘴,两次失去至亲,两次都是因为大火,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公皙淑慧,难怪,难怪她这么忌

  惮自己,总是将“奸细”二字挂在嘴上。

  因为她的两个二字都是因为奸细死了,她哪里还能承受第三个呢?

  “母妃能坚持下来,也着实不容易。”苏莞然忍不住道。

  “因为我,母妃才能坚持下来,”拓跋连城复将茶水端了起来,看着清黄色的茶汤,声音微沉,“母妃的确偏激,但她从来不存坏心,母妃对你戒备,是因为对你了解不深,蓝玉说要让你去寿山寺,原本我认为不妥,但……”

  蓝玉说:“若要让她们和睦相处,与其将两人隔离,不如让她们主动了解彼此。因为隔离只会早就更深的隔阂和误会,只有了解了王妃并非恶人,太妃才能真正开始接受她。”

  蓝玉说得有理,之前是他处理不当。

  “寿山寺之行,本王另有要事,不便前去,我希望你替我好好照顾太妃,”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莞然,目光幽深,映着炭盆里的星火,“母妃并非不讲理,你若与她相处偌久,自然会明白。”

  原来又是蓝玉的建议,苏莞然的神思却有些跑偏了,她笑起来,想着自己其实并没有打算跟顾闲静相处多好,因为她还想借顾闲静的怒火将来替她解决一些麻烦来着,就像上次人参事件,顾闲静的确帮了她的大忙。

  但,这毕竟是蓝玉的好意,而她身为儿媳,哪又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她道:“这是南王妃的责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尽量不让母妃为我生气的。”至于怎么个照顾法,可就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拓跋连城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莞儿,多谢你。”

  苏莞然大方回握,拍着胸脯保证道:“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拓跋连城满腔柔情都僵在当下,“……‘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