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式太繁复了不好,我看着六角宫铃便极好。颜色嘛,还是要鲜艳些,既有了凤凰又何需牡丹?自古都有‘凤栖梧桐’之说,我看梧桐就很好嘛。”
饭桌之上,苏莞然还在想那花灯。
拓跋连城闻言,给她夹了块排骨堵住她的嘴,道:“凤栖梧桐寓意虽然好,可太过普遍了,先吃饭,时间还早,你急什么?”
也是,苏莞然轻笑,抬头看了眼门口,却见小凝和芸娘正站在门口傻笑,牙齿都漏出来了。
苏莞然不自觉地想到了江南祖籍隔壁王二狗子家的慈母,每回看着那傻儿子和傻媳妇相携回家都是这样的笑,好一片慈母心肠。
苏莞然:“……”
拓跋连城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看什么?还不吃饭?”
苏莞然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汤,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小凝方才对她比的姿势——加油,把王爷留下来睡觉!
那是她想睡就能睡的人吗?
你想得太多了,苏莞然想着拓跋连城那只有一床一屋的书房,再看看自己这偌大的卧云台,心神稍稍地偏了一下。
毕竟这也是人家的地方,一嫁过来就把人赶跑就算了,到了现在还让人住在那儿,似乎的确不大好。
但要是让他回来住,岂不是说要让他住在自己屋里?
怎不能往下人屋里安排吧?
啊……好烦。
正在此时,书丫头却从院外走了进来,在芸娘耳边说了几句话,芸娘微怔,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去吧,王妃画了很多花灯样式,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书丫头喜笑颜开,转头便和其它三个姐妹扎在一起,对着那叠厚厚的花灯图案惊叹。
饭后,拓跋连城与苏莞然刚漱了口,芸娘一边叫人收拾桌子,一边打量两人,不停地对着苏莞然眨眼睛,其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好的气氛啊,若不把
人留下来,实在太可惜,王妃!
可苏莞然却是始终视而不见,芸娘连连摇头,年轻女孩儿就是脸皮儿薄,别看苏莞然总是把自己当成“疯子”看待,可正正经经到了这时候,却还是张不开那个口。
无奈何也,芸娘一咬牙,干脆道:“王爷今晚要睡下吗?”
“噗!”苏莞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拓跋连城微一仰身,弯着腰正收拾桌子的小凝一不小心便被喷了个茶水淋头,无言以对地看着苏莞然,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事吧小凝?”
芸娘赶紧上前,背着拓跋连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苏莞然,皮笑肉不笑道:“王妃,您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夫妇一体,同床共枕,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苏莞然面红耳赤地放下茶杯,尴尬地站起来,拿帕子擦着嘴,不敢去看拓跋连城,“我我我我我刚刚呛了一口,不是故意的。”
拓跋连城嘴角的弧度几乎压不住了,伸手捂着嘴,哪里还有曾经的高冷孤傲,眼神暧昧地盯着苏莞然,视线仿佛带了热度,让人浑身发烫。
芸娘简直不忍直视,让小凝下去梳洗休息,心中一阵摇头,看来让王爷王妃同房还是有点太早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个中策。
“奴婢是想着王爷的书房毕竟太小,这卧云台‘本来就是’王爷的住所,地方也大,王妃旁边不就是一间空房,王爷要不还是搬回来住,如何?”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苏莞然越加尴尬,一紧张,突然咳嗽起来。
“那就咳咳……咳,我是说让他……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越是紧张,越是咳嗽,苏莞然急得都有些反胃了。
拓跋连城闭了闭眼,无声长叹,上前替她顺了顺气,而后对芸娘道:“就按你的意思下去准备,稍后我先去明月楼,
伺候母妃睡下就过来休息。”
他看了眼咳得捂嘴反胃的苏莞然,剑眉微蹙,“你如今是中气不足,说话做事无须过急过躁,等会让厨房再送碗药过来。”
“哦。”苏莞然老老实实地眨眼。
拓跋连城泰然自若地点点头,一如往常,带着面具的脸少去几分阴郁,却也没见多大的喜色,心平气和地走出门,不急不缓穿过抄手游廊,慢慢停在路上。
前后空旷,左右无人,拓跋连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青翠欲滴的新草从石板中央挣扎而出,欢喜地闯入新的世界,经受风雨阳光的洗礼,等待着茁壮成长那一天。
这府中的拔草人是越来越倦怠了,这样想着,拓跋连城慢慢蹲下身,看着那株青草,突然捂住了嘴巴,肩膀不停地颤抖,口中发出哧哧的笑声,伸出拳头,又轻又缓地在地上无声捶了两拳。
蹲了良久,拓跋连城才收敛了心中的狂喜,就像个孩子一样乐得手足无措,嘴角却微微上扬着,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站在对面的蓝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问道:“王爷,您,需要属下叫府医来吗?”
“不用,”拓跋连城竟然丝毫没有计较,他背过手,一脸高深莫测道,“本王就是觉得这株草长得真好,脉络清晰,层次分明,而且穿石而出,刚毅坚强乖巧可爱还古灵精怪,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来必有大作为,心里高兴。”
乖巧可爱就已经很过分了,古灵精怪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开了天眼神通吗?
不要以为你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没有看出来!
拓跋连城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嘴角却像是在抽搐一般,不停抖动。
蓝玉摇摇头,心不在焉地也离开了。
走过几步,拓跋连城忽然脚步一顿,鼻子动了动,眯着眼睛回头,“……酒味?”
明月楼左侧厢房,一缕月光从天窗照射而下,无灯无火的窗下,半片宣纸从飘然坠地。房中黯然死寂,仿佛毫无人息,一只葱白手指却从黑暗中探出。
指染蔻丹,皮肤细腻,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就像精心奉养的和田玉,只用眼神一看,便能让人忍不住伸手握住,捂在怀里。
五指纤纤,透着几分无力,慢慢拾起地面的纸片,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在明月照不到的地方,静静注视着纸上的四个大字。
逐出家门。
忽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眉心一动,抬起了眼帘,眸中柔波微漾,静静看着从门外走过的人,目光依旧灼热,但转瞬,又盈满了苦涩。
“表哥……”
拓跋连城嘴角带着盈盈笑意,优雅温柔的下颌微微收着,他在想什么,叶言心只是看他唇边的笑意,便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高兴的事,让她不禁想到那张面具下的惊艳容颜。
可惜风华无双,尽赋与她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表哥,表哥……你是喜欢我的,你会喜欢我的,你一定……会是我的。
七日后,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直入明月楼,拓跋连城心中满怀期待,今日顾闲静没有去卧云台,他想顾闲静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才会如此。
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是坏人,只是受了刺激,如今冷静下来了,想必有很多事情,她也一定想通了才对。
“娘!”拓跋连城心中高兴,他心中好深的欢喜、好大的快乐,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自己的母亲。
明月楼中灯火通明,顾闲静换了睡意,正坐在菩萨面前诵读经典,手中的木鱼瞧得达达作响,清脆悠长。
猛然听到这么高兴的呼唤,顾闲静诵经的声音忽然断了
,拿着木鱼的手呆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转过身,“连城?”
她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带着面具,但那张脸对她来说已经太过熟悉,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她一眼便可看穿。
那双晶莹幽黑的眼睛就像夜晚的星空一样漂亮,还如幼时一般,顾闲静忍不住露出笑意,慈爱地伸出了手,“我的儿,什么事这么高兴,你瞧你,头上都走出汗来了。”
拓跋连城上前将人扶到床边坐着,注视着顾闲静眼中的温和慈悲,“娘,今天你没有去卧云台。”
提起卧云台,顾闲静的表情便有些僵硬,但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像以前一样冷下脸来,反而笑道:“今儿是言心冲动了,娘去那里做什么?就因为这个,你就高兴成这样?”
拓跋连城眼眸越加柔和,“娘,孩儿要谢谢你,娘今日没有去卧云台,是不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娘,莞儿其实不坏的,她早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孩儿了,”拓跋连城言辞暧昧,“她是向着孩儿的,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顾闲静捏着佛珠,拇指在冰冷的佛珠上攀转着,略略点头,“这过日子,总要一家和乐才好。”
拓跋连城便当她是默认了,他嘴角笑意越大,控制不住道:“娘,你可知,她愿意让我搬回卧云台了?”
顾闲静动作一顿,表情僵住,皮肉不自控地变得沉重,却强笑道:“是吗?那书房的确睡着不舒服,搬回去也是好的。”
“孩儿就知道娘会理解孩儿,”拓跋连城长叹口气,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不过我们还是分房而睡,一墙之隔,只要将床移一移,她就在我的身边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苏莞然,这傻孩子。
顾闲静侧头,看了眼那梳妆台上挂着的大红绣帕,手指微微收紧。
连城,你不要怪娘,娘也是为了你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