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很长,比昨夜她看见的还要长。
拓跋连城并非不累,在淮南,他不曾睡过一日好觉,在莫城,他也是彻夜未眠,昨夜一头倒下,到现在也还未有半点苏醒的征兆。
苏莞然缓慢地恢复神识,看着那像蜈蚣一样凸起于皮肤之上的伤痕,抬起手指好奇地摸了上去。
这应该是陈年旧伤,几乎划开了他的上半身,多半是战场留下的,这么深的伤口,想必当时一定要了他的半条命,能够活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
指腹在伤口上停了停,那凸起的、真实的触感爬在精壮的身体上,叫人头皮发麻,苏莞然蓦地打了个寒噤,好似还能感受到这伤口附着于身体之上时的血腥和恐怖。
苏莞然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怜悯,这么重的伤,他怎么活下来的?一定很痛吧。
正在此时,那沉睡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苏莞然手一抖,干净将眼睛闭上,假装还未醒来。
拓跋连城似乎翻了个身,却半晌未动,大概并没有完全醒过来,苏莞然暗暗庆幸,若是他醒了过来,自己岂不就尴尬了?是说天气又不热,为什么不穿衣服睡觉?没事露个上半身好看?
苏莞然定了定神,缓缓睁开眼睛。
拓跋连城眸中笑盈盈的,“摸够了?”
“啊!”苏莞然蹭地坐了起来,猝不及防地竖起寒毛,瞪着他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猜?”拓跋连城撑着手臂,胸前像石头一样排列整齐的腹肌紧缩着,匀称修长的上半身几乎毫无遮掩,横在苏莞然眼前。
苏莞然羞红了脸,抬脚踢他的小腿,“起来了就穿衣服,今天还要赶路呢……大早上坦胸露背的,害不害臊?”
拓跋连城表情微妙地起了变化,似笑非笑道:“王妃对本王上下其手都不害臊,本王为何要害臊?被摸得太舒服了?”
轰的一声,苏莞然觉得自己脑子炸开了,就像炕头上被烧过头的火炉,或是呼啸冲空的烟花,炸开了。
“给我滚出去!”
震喝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客栈,黑怀打着哈欠正要下楼,一不小心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拓跋连城一声惨叫。
“你这个女人……你还是女人吗?掐这么大力!”拓跋连城声音扭曲。
苏莞然声音更扭曲,半是含羞半是崩溃,“大早上耍流氓,亏你还是个王爷!厚颜无耻!龌龊不堪!卑鄙下流!你给我下去!”
拓跋连城忍不住告饶,“啊!嘶,别掰别掰!快断了!真的要断了!”
黑怀还没站起来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分,张大了嘴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又听见哐啷一声,他回头,见芸娘瞠目结舌地站在走廊上,手里的梳妆盒在地上转了两个圈才停。
客栈老板脸色尴尬地僵在楼梯口,瞥见了两侧客房大门悄然打开,一道道的目光像林子里的夜狼一样蹿出,惊叹不已。
这王妃和王爷,还真够会玩的啊,呵呵。
而屋中,拓跋连城趴在床边,脸色青红不定,但见左手小指呈不正常反向扭曲被人拽在手中,纤纤玉指力道大得吓人,痛得拓跋连城额上狰狞。
“放……手!”拓跋连城抹了把脸,试图将扭曲的表情按下,“你放手,苏莞然,你要是掰断了,后悔的是你!”
苏莞然恼羞成怒,愤愤地将手松开,见拓跋俩城握住手指在床边抽搐,才终于出了口恶气,回神又觉得不够,抬脚往他肩上踢了过去,“我后悔?你做梦去吧!还不快穿衣服!”
拓跋连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苏莞然脸色绯红,眸中清波荡漾,羞赧尴尬地抱紧被子,凶巴巴的睁着眼睛,就像一只被惹怒而炸毛的白狐狸,胸膛剧
烈的起伏着。
“你的脸皮何时这么薄了?”拓跋连城捏了下拳头,余痛未已,总觉得经脉都逆转了。
“你还敢说!”苏莞然拿起枕头就往他头上怼,就像拿了把刀想往对方身上戳,“再说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我看你这张嘴还敢胡言乱语不成,全无皇家体面!”
拓跋连城“哦哟”一声跳开,看着咬牙切齿的苏莞然挑眉。
这所谓“皇家体面”在他带上面具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那些道貌岸然的虚假玩意,远远不如手中所真正能把握的东西有用,比如——人心所向。
苏莞然冷哼一声,拿起一边的外裳就往身上套,拓跋连城也顺手将自己丢在桌子上的衣服抓起来穿戴,两人几乎是同时收拾好了,都急着出门叫人洗漱,一开门,却又齐齐愣住。
门外,黑怀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上,芸娘脸色通红欲言又止,两边下楼的百姓对他们投来了叹服与诡异的暧昧目光,小凝开口道:“王王王王王……”
“舌头别打结,捋直了说话。”苏莞然言简意赅。
小凝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王妃,要、要洗手吗?”
众人:“……”
还没站起来的黑怀又坐了回去,无语抬头,看着房梁默默叹了口气。昨日才见两人不爱搭理对方,瞧着鼻子眼睛都不对盘,今日没想到,竟然亲密到这个地步了,王爷和王妃果然是……夫妇啊。
苏莞然同拓跋连城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眨了下眼睛,他们这是怎么了?
……
直到离开客栈,两人都没觉察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异常,问黑怀和芸娘也没得到答案,反而将两人闹了个大红脸,声音都哑了。
从通铺里收拾好了的富家公子缓缓走出,身边是二县周洛,两人不知怎的竟是相谈甚欢,周洛看富家公子的眼睛
都是火热的。
“蓝兄弟果然好气量,唉,若是我当初有周兄这样豁达,在淮南也不会只是个二县了,蓝兄年纪虽小,但我周洛敬佩不已啊!”
“蓝?”拓跋连城靠在门上挑眉,“记起来了?”
周洛放声笑道:“并非如此,只我想他既然是淮南子弟,没个名姓也不方便,便给他添了个‘蓝’字,算做一友了。”
“那可有名字?”苏莞然闻言上前,有些惆怅地看着精神不济的“蓝兄”,那双棕褐色的眸子仿佛天成便藏着温柔,叫人心生好感。
“蓝兄”摇头,苦笑道:“我既已忘名,便叫无名罢。”
蓝无名?
苏莞然默然,正要说话,拓跋连城忽掀唇道:“无名岂能算名,本王看公子出身应也是鼎盛富贵之家,修养极好,温润如玉,莫不如以‘玉’为名,以‘无名’为字,何如?”
苏莞然有些诧异拓跋连城会替他起名,但转念一想他的用意,又颇觉心里发寒,嘴唇动了动,却未说话。
富家公子倒是眼睛一亮,似乎颇为喜欢这个名字,“蓝玉,蓝无名?多谢王爷赐名,王爷对蓝玉有再造之恩,此名蓝玉必当谨记。”
“应该的。”拓跋连城看着那张年轻的脸,眼前好似出现了另一个人,也喜欢这般瞧着他,然后喊他……
“你入京城无所居之处,可愿来南王府?”拓跋连城又道。
这回不仅是苏莞然,就连周洛都瞪大了眼睛,觉得拓跋连城对蓝玉未免过于热络了,“王爷,这怕是不合规矩吧?”毕竟是以“证人”身份京城,若是进了南王府,还有谁相信他的证词?
拓跋连城却摇头,静静盯着蓝玉,看似散漫的动作,视线却藏着让人不得不点头地压力,“无妨,母妃心慈,若是知道你的事情,必然不会介意南王府再多一人,只待赈灾
之事告一段落,你就进南王府吧。”
不留商量的余地,近乎通知的语气,周洛目光微变,看向蓝玉的目光竟带上了几分担忧。
南王的确是好人,但南王府却绝不是个好地方,那是一个龙潭虎穴,是皇帝最为忌惮的地方,成为南王势力范围中的人,就是成为皇帝的敌人。
苏莞然忍不住问:“你想去吗?”
蓝玉骑虎难下,心虚又慎重地看了看拓跋连城,脸上似乎有些犹豫,苏莞然想他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但应该不至于变得蠢笨无知。
可拓跋连城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他挑了下眉,声音顿时发冷,面具透出阴森寒意,“怎么?蓝玉公子不愿意?看来这‘再造之恩’,似乎也没有本王想象得那么重。”
蓝玉脸色微白,周洛咬牙,抱拳道:“王爷,蓝兄弟他毕竟还……”
“再造之恩当然重,”周洛愕然,蓝玉竟打断了他的话,他脸色肃穆,抱拳俯身,“能为王爷效劳,是蓝玉的荣幸,蓝玉求之不得,愿……入王府。”
苏莞然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蓝玉奇怪抬头,苏莞然却一转身,钻进了马车里,深深地看着他,就在车帘闭合的刹那,苏莞然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有些地方,入得,却是很难再出去的。
压抑的气氛眨眼散去,拓跋连城伸手在蓝玉肩上按了按,“良禽择木而栖,蓝公子愿意就好,上马车吧,京城里,会有你的一片天地。”
他转过身,也上了马车,周洛长叹,负手迈出客栈,放轻了声音,“那南王府,岂是想入就入的,蓝兄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当多加郑重。”
蓝玉脚步缓慢,坐回了自己的马车,嘴角漾出一抹笑意,快得几乎叫人以为幻觉,一眨眼,又是平静无波……
(本章完)